第34章 於願不足(1 / 2)

自投入朱筠幕中,仲則一直頗受朱公愛重,雖與同僚略有齬齷,工作表現也談不上上佳,朱公知他曠達卻不周事務,對這類才士既不能不用也不能大用,所以點他為校文,對他多有回護。

此時又有洪亮吉相伴在旁,替他周旋。稚存與他相比,知世故而不世故,要成熟許多。為配合他的詩興,可憐稚存生生被他折騰成夜貓子。原諒我俗,拋開他的個人理想,平心而論,這段時間,仲則的日子,倒也不算太難過。

要說難受,隻是仲則自認有經綸之才,不甘做個寫詩來令賓客驚歎、令主人自豪的清客罷了。可是我讀他的詩又不免歎氣,他是不甘做一個清客,可連一個稱職的幕僚也做不了。

洪亮吉和他不同。稚存除了寫詩之外,亦善駢體文,經學受教於邵齊燾,與孫星衍齊名,乃至於聲韻、訓詁、地理、曆史、經濟無一不精。說是著作等身,實不為過譽。詩比仲則略遜,但在清代仍不愧為一流。

後來中舉之後,他為官清正,頗有官聲。嘉慶元年,回京師供職,入職上書房,教授皇曾孫奕純讀書。

作為清代的著名學者,他早在嘉慶年間就寫出《治平篇》,敏銳地洞見到中國人口增長過速帶來的弊端。洪亮吉認為,人口的增長既然遠遠超過了田地與房屋的增長,就使得“田與屋之數常處其不足,而戶與口之數常處其有餘”。

加之乾隆年間,土地兼並的問題已經十分嚴重:“田之歸於富戶者大抵十之五六,初期有田之人,今俱為佃耕之戶。”農民被迫出賣田地和子女,過著淒慘的生活,甚至四處流亡,流民達到數百萬之眾,這些都是嘉慶年間邪教日盛、社會動亂的隱憂。洪亮吉對這深重的社會現實是有反省和思考的。

嘉慶三年,洪亮吉以征邪教疏為題考試翰林和詹事,著文力陳內外弊政數千言,為時所忌。之後以弟喪辭職回鄉。

嘉慶四年,為大學士朱圭起用,參與編修《高宗實錄》。同年,上書《乞假將歸留別成親王極言時政啟》,觸怒嘉慶帝,下獄並定處死,稚存得訊後談笑如常。後免死,改為流放伊犁,交將軍保寧嚴加管束。

百日後,京師大旱,祈雨不應,嘉慶帝下令釋放囚犯和時間較久的流放人員,並傳諭釋放洪亮吉,詔以“罪亮吉後,言事者日少”,令釋還原籍,下詔後即降雨。洪亮吉返家後,居十年,撰述至終。

在人口急速增長,人們對人口問題尚麻木的時代,他已經察覺到這一問題的嚴重性,為近代人口學說之先驅。這個擔憂,如今已被現實驗證。

英國經濟學家托馬斯·羅伯特·馬爾薩斯曾作出一個著名的預言:“人口增長超越食物供應,會導致人均占有食物的減少。”洪亮吉的人口論,與馬爾薩斯的看法不謀而合,《治平篇》是我國曆史上最早專論人口問題的文章,寫於乾隆五十八年(1793年),比馬爾薩斯還早五年。

而仲則雖然同樣才華橫溢,除詩詞頗負盛名外,他的駢文亦不負其師邵齊燾之教,雖《浮湘賦》、《渡淮賦》已佚失,但從現存的《送餘扶之太原序》、《題吳竹橋集》兩文看來,通篇用駢體,文筆典雅華麗。他善於書法、繪畫與篆刻。書法風格在蘇軾、黃庭堅之間,分隸更為古雅。篆刻於文秀中含蒼勁,間仿翻砂法,製銅印直逼漢人氣韻,亦工畫。然這些都屬才子之質,除卻在詩文中感懷古今,說要著書立說之外,實未見他於時事有何實質性的見解論著。此言雖稍顯偏激,但觀仲則平生的興趣和性情,乃天生一副詩人秉性、才子作為。縱然他不英年早逝,為官怕也辛苦勉強得很。

但我覺得這又如何呢?古往今來為官者如過江之鯽,而天才的詩人,卻屈指可數,世上少一個不稱職的官員,比少一個稱職的詩人好。省得他受罪,別人也痛苦。

乾隆三十七年夏至三十八年春,仲則屢隨朱筠出行。乾隆三十七年七月中旬,仲則隨朱公至安慶府,九月自安慶至六安,冬至潁州、鳳陽。乾隆三十八年春,隨朱公至廬州、泗州。這可能是他在朱筠幕府中奔波最頻密的一段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