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錦字成灰(1 / 3)

仲則回到京城之前,在西安,就得知一直以來對他關懷備至、亦師亦友的朱筠過世的消息,為此他與稚存還到佛寺拜祭,大哭了一場。

朱筠的死對他的打擊是巨大而且現實的。一方麵,他失去了在京城最大的依靠;另一方麵,他再次感覺到死亡的無處不在,心意愈加消沉。回到京城的他,也沒有能力再去租賃房屋,隻能寓居在法源寺內。

落落寡歡、貧病交加,他的行為也越發乖張了。楊掌生的《京城雜錄》卷四中有一則關於黃仲則在京城求生計的記載:“昔乾隆間黃仲則居京師,落落寡合,每有虞仲翔青蠅之感,權貴人莫能招致之,日惟從伶人乞食。時或竟於紅氍毹能上現種種身說法,粉墨淋漓,登場歌哭,謔浪笑傲。”

在他自己,這種種引人側目的行徑,實在是再正常不過,因著胸中一腔鬱勃之氣無處發泄,便要如此作為。他自詡“神仙中人”,既然凡俗有眼不識真珠,他就佯狂作態,謔浪笑傲。痛飲狂歌,死我便埋,寧為玉碎不為瓦全。

其實,早年在朱筠幕府中,他已經時有疏狂之態和正常人難以理解的一些舉止。

吳蔚光《素修堂遺文》卷三《黃仲則詩序》記載:“汪子劍潭曰:‘仲則為人長身疏眉秀目,性情異絕俗,然其舉止往往類童稚。曩從朱笥河先生安徽使院與仲則語,一日中記其自相矛盾者什九……至酒酣談辯間發,人士滿座,而仲則忽僵立如槁木。乃或偃仰身世,欲相對泣下,而仲則持一竿跳擲下階,效橫刀舞鞘,惡咦顛倒自樂,人笑之。餘觀仲則良然。’”

我相信這些記載不是人家刻意抹黑他的,由記載可見他言語往往自相矛盾,舉止稚氣,性情無常,令同輩側目,而絲毫不自覺。當時幸有朱筠嗬護著他,對他的癲狂不以為意,又有稚存替他周全,也出不了什麼大錯,不會太丟人。等到了京師之後,他還癲狂如舊,就免不了被人議論紛紛了。

翻看清人的筆記會發現,時人無一例外地提及了仲則的“狂”,“狂”是當時之人對他的普遍印象。我一直將“狂”視作一個中性詞。若能收放有度,亦不是什麼壞事。

因為要成為一個眾人認可的狂生,並不是那麼容易的。狂生必須要有“才”,這種才,是詩文、書畫、音律綜合的才華,而且必須超拔於同輩良多,而仲則早負才名,稍長即“文才輕豔,傾動流輩”,被當時諸多名士所推崇,其在字畫、印鑒、音律方麵的天賦才華,也讓人望塵莫及。眾人的追捧,助長了他的傲氣狂性,功名不就卻注定了他日後的辛苦磋磨。

他在京中曾作《圈虎行》一首,乃是他在市井中,看到被人豢養失去野性、供人娛樂牟利的老虎感慨而作:

都門歲首陳百技,魚龍怪獸罕不備。

何物市上遊手兒,役使山君作兒戲。

初舁虎圈來廣場,傾城觀者如堵牆。

四周立柵牽虎出,毛拳耳戢氣不揚。

先撩虎須虎猶帖,以棓卓地虎人立。

人呼虎吼聲如雷,牙爪叢中奮身入。

虎口呀開大如牛,人轉從容探以手。

更脫頭顱抵虎口,以頭飼虎虎不受。

虎舌舐人如舐轂,忽按虎脊叱使行。

虎便逡巡繞闌走,翻身踞地蹴凍塵。

揮身抖開花錦茵,盤回舞勢學胡旋。

似張虎威實媚人,少焉仰臥若佯死。

投之以肉霍然起,觀者一笑爭醵錢。

人既得錢虎搖尾,仍驅入圈負以趨。

此間樂亦忘山居,依人虎任人頤使。

伴虎人皆虎唾餘,我觀此狀氣消沮。

嗟爾斑奴亦何苦,不能決蹯爾不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