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進門的時候,我正專心致誌埋首書堆,以至於沒有聽到他的腳步聲。
“雅兒,你在看什麼?”我抬頭,他拿起桌上的一本書,輕聲讀了出來,“《占星術》?”
“你的臉色怎麼這麼難看?”他放下書,用手貼著我的臉,驚訝地問。
看了一天書,眼睛發脹,我用手捂了捂眼睛,朝他勉強地笑了笑,“今天見了天師,他跟我說了好些這方麵的事情,有一些我不明白,所以找書來看看。”
“哦。”他微微點頭,走到一邊解衣服,“已經很晚了,早點休息,明天再看吧。”
我與明德說離開的日子,就是明天。我在床邊踟躕了一番,天人交戰了一會,還是開了口,“弈,若我說,我想要你陪我留在沐雨,我想要……”我硬著頭皮說了下去,“我還想要接受月帝,你……會不會同意?”
弈,我想給他幸福,可我也同樣放不下俊月,是的,再怎麼欺騙自己事到如今我也不得不承認我再次對他動了心。
可以吧?這個世界不是我前世的世界,它允許旁係聯姻,它允許一個人有正君和多個側室,君臣之間的曖昧甚至能傳為美談,可無論我怎麼說服自己,都隻是借口而已。
這麼過分的要求,我原來肯定說不出口,可經過今天……
人生太短暫,我可以有幸兩全其美嗎?
他默不作聲地定定注視著我,我看著那明澈的眼睛……是啊,弈是全心全意愛著我的,我卻提出了這樣的要求,若是弈這樣對我說我會同意嗎?我絕不可能同意吧!想到這裏我恨不得甩自己一個耳光,“抱歉,我不該說這種混帳話讓你為難。就當我沒說過,我們明天就走吧。”我吹熄了燈,躺到他身邊,“弈,你是我的現在,你可以跟我要求的,我……太不堅定了。”
沉默蔓延在我倆中間。
我沒睡,他也醒著,時間一點一點流逝,我睜著眼睛,等待天明。
馬車已經準備好了,賞賜的銀票足夠我奢侈一輩子;月說他放棄了,那我走了……是可以的吧?太子有月照顧,會平平安安長大,他其實不需要君父吧?
我隻能選一個啊,我隻能選弈。
可我……
“我接受他……”天快亮的時候,弈忽然開了口。
“你不必……”勉強自己還未說出口,弈已經說下去了,“我帶著天師衝進宮裏的時候,我看見他……”他怎麼了?弈卻沒有具體說,隻是低聲道,“……我做不到。後來,天師救活了你,也是他手把手教我怎麼照顧你的。我看得出來,他真的很愛你……”
“他曾說,雅兒是很容易被人愛上的人,要我緊緊看住,一刻也不能離去……離開了,就會像他一樣,就算願意用任何代價換,也再求不回來。”
“可雅兒,你也喜歡著他,就算你跟我走了,永不回沐雨,你心裏總會有一塊地方留給他。”弈他,向來都是善解人意的,“與其這樣,還不如……”
他又說,“可我也不是大度的人,你說我可以要求,我隻接受他,再沒有別人……”
“不會再有別人,我可以發誓,若有他人,萬箭……”他們兩人,已將我的生命占據得滿滿的,哪裏再能容下其他?
他卻用手捂住了我的嘴:“這樣的誓言,我很害怕。”
我近乎感激地抱住了他,“弈,遇見你真是我的福分,我唯一虧欠的人,就是你了……”
天還未亮,宮裏就來了人幫我打點行裝……隻是有前車之鑒,我豈可再次走得不清不楚?
我看著時機,把老宮侍逼牆角的陰影裏去,“明德,真抱歉,借你衣服一用。”說完就開始動手。
“王爺……等等!”明德死命抓住了衣襟,有些哭笑不得地說,“老奴的衣服是宮廷主管專用。王爺若穿這身,一進宮門恐怕就會被認出來。”
“……也對,”我放開他,“我再去找其他人。”
剛走沒幾步,明德帶著笑意的聲音從背後傳來,“……奴才自作主張給王爺備了一套衣服和出入宮的腰牌,就在馬車上。”
“明德,就知道你最善解人意了。”我朝他讚賞地點了點頭,大步向馬車走去,把那句“……老奴愧不敢當。”遠遠甩在了後麵。
穿過層層長廊樓閣,我到他寢宮的時候,太陽還沒升起,四周尚籠罩著一層薄霧。
推門進去,秋寒露重,裏麵不知為何沒有點火爐,房間裏冷得要命,隱隱綽綽看到一人坐在簾子後麵。
“已經五更了?你先出去,朕待會再更衣。”他大概是聽到了我開門的聲音,朝我擺了擺手,啞著聲音說。
我將那簾子掀了起來,不由一愣。
怎麼能瘦成這樣子?我在床上躺了兩個月,也沒瘦成這樣;他上次中了寒毒,昏了一月,也不見瘦成這樣……那件罩在身上的單衣鬆垮得厲害,他的臉都消瘦地凹了下去,那一頭烏黑的青絲,我竟看到了幾絲白發,看到他的模樣,心狠狠疼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