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海十一連城第五鎮,風鈴鎮,疊雲萬裏,山雨欲來。
這裏是如今僅存的五座城鎮中受災最為嚴重的一個地方,不同於其他幾座城市,這裏是先被洪水大浪整個淹沒過了一次,等到水線漸漸退了,漂流的人們才漸漸又聚集到了這裏。
大家在廢墟上搭起破布的營帳,曬枯枝生火取暖,相互照應著挺過了最艱難的那一段時期,再後來傳劍山莊和千荷亭的救援相繼趕到,才開始了一點一點的重建和築防。
如今,這裏總算是又恢複了些許的生氣,建房的開始了建房,勞作的開始了勞作,還有不少外地來的商販開始在這裏做起了廉價的營生。不過這些生意人大多數倒並不是來賣東西的,他們知道這裏的難民各個都身無分文,所以他們想買的,是這裏閑置的那些低廉的勞動力。
道理很簡單,隻要這些難民肯替他們出力幫工,就可以從這些生意上手中賺取微薄的錢財和果腹的食物,即便他們得到的東西要遠遠少於他們付出的力氣,可是在眼下這個存亡關頭,能吃上一口食物活下來才是比什麼都重要的事情,所以前去出賣自己力氣的人也就趨之若鶩了。
“嘖,這個天色不大妙啊,會不會再來一場暴雨,把今天耕好的田全都衝垮了啊?”一處勞作的工地旁,執著軟筆的賬房先生皺著眉頭對一旁的監工說道。
“早就跟主子說了,要在這種地方發財,簡直就是跟天老爺作對嘛。”監工在木桌後敲著二郎腿,一臉的埋怨,“也不想想,這大水之災才去了半年不到,要是哪天再掀一個大浪頭過來把這風鈴鎮也淹了,看他不賠個一臉的血。”
“呸呸呸,你瞎說些什麼呢!?”賬房先生白了監工一眼,說道,“要是主子賠了,咱們能有好果子吃嗎?要是不想咱們倆流落街頭變成和那些人一樣的賤民,我看你還是祈禱風調雨順得好!”
“我知道,我就那麼一說,你就那麼一聽嘛。”監工滿不在乎的笑了笑,從木椅上抽身站了起來,然後幾步走到田地邊兒上,扯開嗓子對著地裏正在勞作的幫工們大聲喝道,“聽著,暴雨又要來了,停止耕地,用染布把所有耕好的土壘全都罩起來,然後到這裏來領今天的工錢,動作都他媽給我麻利點兒!要是有一滴雨落在了地壘上,你們今天就全都給我喝風去吧!”
“是……”
稀稀落落的應答聲過後,所有的幫工還是都小跑著到用木板搭成的臨時庫房中拿染布照著監工的話做了,也無怪這些人顯得有些無精打采,畢竟他們已經忙活了一整天,可是除了晌午發放的一個幹麵饅頭以外,他們就什麼都沒有吃過了。
好在鋪染布的工作並不算繁瑣,加上先前他們已經幹過不少次,所以並沒有耗費多久的功夫,眾人就已經排好了長列,準備在賬房先生那裏領取今天那微乎其微的工錢了。
聊勝於無,每一個難民都低著頭一聲不響的從賬房先生那裏接過銅錢,然後默默的轉身離去,第二天,他們還是照樣會來。
監工百無聊賴的看著這條一點一點縮短著的隊列,目光忽的停在了一個年輕人的臉上,因為那個年輕人的存在實在有些特殊。
來這裏幹活兒的大多是打著光膀子的壯漢,可那個年輕人卻始終穿著一件髒兮兮的長袍,披著快要到腰的長發,頭上還用發簪束著一個高高的發冠,怎麼看都是一個文弱無比的書生模樣。
這個年輕的書生就那麼神色沉靜的站在隊列中,緩緩的來到了領錢的木桌前。
“這是你今天的工錢。”賬房先生頭也不抬的在賬本上寫著什麼,另一隻手將十文不到的散錢推到了年輕書生的麵前。
年輕書生點了點頭,伸手去拾桌上的銅錢,沒有怨言。
“等等。”監工卻忽的說話了,他抿著嘴唇仔細的打量了那個年輕人一眼,才接著說道,“先生,給這個人多加十文的工錢。”
“啊?”賬房先生聽得一愣,這才猛地抬起頭來,看清了站在自己身前的人是誰,本來想要反駁的話也忽的變成了妥協,“是……是這個人啊,好……好吧。”
賬房先生長長的出了口氣,又從身前的散錢堆中多抽了十文放到了那名年輕人的身前。
“多謝。”年輕書生淡淡的說,將銅錢一把攏在了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