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崇琛
中國傳統文化中是存在地域偏見的,而這種偏見又早在先秦時期即已形成了,“宋人”現象就是一個典型的例子。本文便試圖通過對“宋人”現象的論析,以探討中國傳統文化中地域偏見的有關問題。
一
先秦寓言中,凡言及愚蠢可笑之事,多冠以“宋人”,並由此而形成了一種特殊的文化現象。如:
宋人有閔其苗之不長而揠之者,芒芒然歸,謂其人曰:“今日病矣,予助苗長矣。”其子趨而往視之,苗則槁矣。
——《孟子·公孫醜上》
宋人有善為不龜手之藥者,世世以洴澼洸為事。客聞之,請買其方百金。聚族而謀曰:“我世世為洴澼洸,不過數金;今一朝而鬻技百金,請予之。”客得之,以說吳王。越有難,吳王使之將,冬與越人水戰,大敗越人,裂地而封之。能不龜手一也;或以封,或不免於洴澼洸,則所用之異也。
——《莊子·逍遙遊》
宋人資章甫而適諸越公越人斷發文身,無所用之。
——《莊子·逍遙遊》
宋人有曹商者,為宋王使秦。其往也,得車數乘;王說之,益車百乘。反於宋,見莊子……莊子曰:“秦王有病召醫,破癱潰痤者得車一乘,舐痔者得車五乘。所治愈下,得車愈多。子豈治其痔邪,何得車之多也?子行矣。”
——《莊子·列禦寇》
宋人有耕者,田中有株,兔走觸株,折頸而死。因釋其未而守林,冀複得兔。兔不可得,而身為宋國笑。
——《韓非子·五蠢》
宋有富人,天雨牆壞,其子曰:“不築必將有盜。”其鄰人之父亦雲。暮而果大亡其財。其家甚智其子,而疑鄰人之父。
——《韓非子·說難》
宋人有為其君以象為楮葉者,三年而成,豐殺莖柯,毫芒繁澤,亂之楮葉之中而不可別也。此人遂以功食祿於宋邦。列子聞之曰:“使天地三年而成一葉,則物之有葉者寡矣。”
——《韓非子·喻老》
宋人有酤酒者,升概甚平,遇客甚謹,為酒甚美,懸幟甚高,然而不售,酒酸。怪其故,問其所知閭長者楊倩。倩曰:“汝狗猛耶?”曰:“狗猛則酒何故而不售?”曰:“人畏焉。或令孺子懷錢,挈壺壅而往酤,而狗迓而齕之,此酒所以酸而不售也。”
——《韓非子·外儲說右上》
宋有澄子者,亡緇衣。求之途,見婦人衣緇衣,援而弗舍,欲取其衣,曰:“今者我亡緇衣。”婦人曰:“公雖亡緇衣,此實吾所自為也。”澄子曰:“子不如速與我衣。昔吾所亡者,紡緇也;今子之衣,蟬緇也。以蟬緇當紡緇,子豈不得哉!”
——《呂氏春秋·淫辭》
以上孟、莊、韓、呂各家,雖其學術見解及政治主張不盡相同,然在對待宋人的看法上,態度卻出奇地一致,即同以宋人為愚人。當然,先秦文中亦有貶低楚人、魯人之例,但為數不多,而且也不像對待宋人這般鄙視,更沒有形成一種普遍的文化現象。這就不得不讓我們對“宋人”形象所隱含的微義去進行深入探究了。
二
應該說,“宋人”這一特殊文化現象的形成,是有其特定的曆史背景的。具體說,是與周滅殷有關。當周滅殷之初,“殷頑”的勢力還是相當強大的,而以周公為代表的周統治者便對“殷頑”采取了三項措施:
一是利用殷人的迷信心理,大力宣揚周受命於天,稱周滅商是上天的旨意,以此對殷人進行精神上的恐嚇。周武王一進入朝歌,便宣稱:“膺更大命,革殷,受天明命。”(《史記·周本紀》)周公既奉成王之命伐管叔、蔡叔,以殷餘民封康叔,也言道:“惟是怙冒聞於上帝,帝休,天乃大命文王殪戎殷,誕受厥命,越厥邦厥民。”(《尚書·康誥》)而成周既成,遷殷頑民於洛,周公更是明確地告誡殷人:
爾殷遺多士,弗吊旻天,大降喪於天。我有周佑命,將天明威,致王罰,敕殷命終於帝。肆爾多士,非我小國敢弋殷命,惟天不畀允罔固亂弼我。我其敢求位,惟帝不畀。惟我下民秉為,惟天明畏。
——《尚書·多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