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夜蘇恒並沒怎麼折騰我。
大概是連日侍寢的緣故, 我身上疲遝得緊, 總也不能凝神。一遭接著一遭的恍惚。
蘇恒在我耳邊的喘息便也一時清楚得像是像是急雨打在傘上, 一時又遙遠得像是細雨落進了湖心。
外間月亮已經升起來, 月輝透過窗棱灑落進來, 皎潔清透, 映得地上一層白霜。金獸裏蒸起的香煙凝了一脈月光, 絲絲嫋嫋的升起來,漸漸的散成一片。帳子上纏枝牡丹的紋路,便在那月光似的煙霧裏氤氳起來。
蘇恒的說話聲傳進我的耳朵裏, 低低的,有些麻癢。我便望向他,他的眼睛黑柔得像是一汪水, 怎麼可以這麼好看。
過了好一會兒, 我腦中才映出他的話語來:“……在想些什麼?”
我混混沌沌的說:“不知道……”一麵攬住他的脖子親他,把自己送上去。
他順著我的鬢角, 道:“累了?”
我說:“嗯。”
他便鬆了我, 我一時還不能回神。分開了才覺出身上粘膩來, 然而又覺得無所謂一般, 乖乖讓他擺弄著。他將我壓得荇藻般雜亂的頭發理順了, 從肩膀下撩開。
靠的近時, 他的麵孔便尤其得耐看。我最愛那一雙眼睛,濃密的黑睫,純然漆黑的瞳子, 半點雜質也不染。眼梢微微的挑起來, 便是溫柔注視的時候,也帶了一分道不明的風情。
他俯身親了親我的額頭,道:“睡吧。”
我仍是看他,他眼睛裏便有些薄怒,將我的頭壓下來,道:“睡吧。”
他的嘴唇蹭在我眼睛上,我隻好閉上。
靠的太近。不做事的時候這麼抱著,讓人分辨不出你我來。隻覺得肌膚起伏時,連對方的呼吸都要傳遞過來一般,十分的不舒服。
我推了推他,他卻抱的更緊,手掌貼上我的脊背,讓我喘不過氣來。
我便不再亂掙,默默的聽著屋外的聲音。
風也不大,沒有太多的蟲鳴。世界安靜得隻有他的呼吸。我的腦子裏漸漸的便一片清明,無論如何也睡不著了。
頭一次這麼清醒的覺出,跟他同床,我無論如何也不能安眠的。
他忽然沉聲道:“端午節快到了。”
我說:“嗯……”片刻之後,終於想起來,“陛下的生辰。”
蘇恒說:“嗯——給朕準備一份賀禮。”他勒得我有些疼,在我耳畔自語般道,“你還欠朕一份賀禮。”
我忽然想起上一世自己死的那一天,不覺便問出來,“陛下想要什麼?”
他沒有答話。
然而這個夜裏卻並不平靜。
迷迷糊糊的才要睡著,便聽到外間有人絮語。
身旁鋪褥未涼,卻有風透進來,蘇恒已不在床上。床頭金鉤挑落了,橘色的燈火透過纏枝牡丹錦的錦帳,映得床上紅豔豔的。
衣服一半搭在床邊,另一半卻在帳子外麵。我想抽過來披著,不想將帳子帶開道縫。
蘇恒很快便探頭進來,道:“朕出去一趟。你收拾好了,先在殿裏等著。朕若傳稟,你再過去。”
我說:“出了什麼事?”
蘇恒道:“太後說不舒服。”
我不由就愣了一愣,道:“傳太醫令了嗎?”
蘇恒就皺了皺眉頭,道:“朕剛剛命人傳了。”
我與蘇恒獨處時,向來是不讓外人伺候的,我身上連件蔽體的中衣也無,一時也不好喚人過來,便用被子攏住身子。探頭到帳外,道:“臣妾也去。”
蘇恒也不過穿了身中衣罷了,跟前站著方生。我往珠簾外麵望了望,見站著紅葉與吳媽媽。我便又說了一遍,“我馬上就好,讓我跟你一道過去。”
能讓人半夜過來傳話,太後這個“不舒服”無論實情如何,都不是件小事。
我才開始管事,便出了這種漏子,實在不妙。斷然沒有安穩在殿裏等消息的道理,否則明日言官說起事來,我就別想再有好日子過了。
我焦急的望著蘇恒的眼睛,見他點了頭,便忙命紅葉進屋幫我收拾。來不及換新的衣服,便抽了件尚未送洗的緗青色暗繡雲紋深衣穿上,草草在後麵綰了個髻子,便隨蘇恒出去了。
不知道是誰將清揚一並喚醒了,她穿得也一般草率。紅葉便上前幫她整理整齊。
月亮尚未沉下去,然而也不過一點螢火之光,照不明暗暗沉夜。天黑黢黢的,星光也不覺明亮。屋簷棱角漆黑卻分明,連屋下風鐸也清晰可見。沉靜得重墨畫出的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