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轟隆隆的聲音自天際而來,也有轟隆隆的聲音從四周傳來,兩種夾雜在一起的聲音卻讓人能夠分辨得非常清楚。
伴著春雷灑下的清涼雨絲,一直淅淅瀝瀝,毫無停止的征兆,將整片大地蒸騰得一片霧靄茫茫,還未近黃昏就給人一種滄桑淒涼之感。
在一個大鐵皮房子裏麵,靠著房頂那幾扇大天窗透下外界的一點天光,根本就照不亮這個叫做車間的大房子,所以,盡管還是白天,裏麵就亮起了比天光更亮的大汞燈,在大汞燈之下還有交替閃爍的紅黃白三色警示燈。
一台形似機甲怪獸的大型切割機正發出著振聾發聵的噪響,讓置身於這處衝壓車間的工人們感覺似乎腳下大地都在顫抖一般,不時落下的幾響春雷在它發出的噪響之中,顯得相形見絀許多,此時大多數工人們都會覺得,春雷竟也有那麼溫柔的一麵。
對於工人們來說,每一天都如同活在兩個世界之中,一個是真真正正的世界,而另一個就是他們為了能在這個社會上糊口生存,而不得不從事的這份工作所在的那個叫做車間的世界中。
這些衝壓車間的工人們每天需要工作十二個小時,常年置身在噪音與燥熱的環境中,他們被磨練出了極強的適應力。
“寂流,那邊還有一摞鋼板片需要進行過模切割,你快去搬過來。”
一位老師傅說話的聲音並不大,在充滿噪音的空氣中,再傳播過來更是顯得漸不明晰,但那個叫做寂流的年輕小夥子豎起的雙耳,如草原黃羊的耳朵一般靈敏,將老師傅的話一字不落的全部捕捉了進去,隨即按照老師傅的吩咐手腳快速地行動起來。
老師傅並不是刻意壓低的聲調,而是他們所從事的這份工作,氣力占據著絕大部分的比重,所以,他們無時無刻都在保存著自身的體力,以完成今日的工作任務。
寂流沒有搭話,用行動證明著他接收到了老師傅的吩咐,偌大的車間中,像他們這樣的老少組合還有很多,他們在為同一件事情付出著自己身上的每一分力氣。
雖然他們做的是同樣的事情,但是那不是他們共同的目標。他們心中共有的一個信念,那就是靠自己的雙手,為了糊口,為了在這個冷酷淡漠的社會上生存。
這個社會上像寂流這樣的年輕小夥子還有很多,這些青年人夜以繼日地在一個叫做車間的小房子裏掙著加班費。
不同的人各有各的車間,相同的車間各有各的人。
在這個全民經濟的時代,房、車、娶媳婦三座大山成了所有年輕人自覺加班加點的愚公源泉。
工廠裏配備的八人一間的宿舍看上去並不是太擁擠,簡陋的基礎設施一無是處,除了那源頭不知是何處、正噴灑在寂流疲憊身軀上的暖流。
熱水是免費供應的,唯一的瑕疵就是,雙管合一的冷熱水管道需要調節到適當的開度後,才能中和出更適宜衝涼的那個水溫。
經過幾年的磨練,原本剛踏入社會有些孱弱的身子,現在已經被無盡重複的勞作磨練得剛強堅實,高強度的體力支出不再會讓肌肉感到酸痛,但是一天勞作下來之後的疲憊之感還是會浸襲全身。
所以,每天這個清洗時刻,都是工人們僅有的最享受的一刻。也許隻有這個時刻他們才會覺得這個世界是公平的,這個社會是公平的,人與人之間是平等的。
躺在床上的時候,就著宿舍裏比夜色亮不了許多的昏黃燈光,寂流總會想到很多事情,家人、自己和心儀的那個她。
位於偏遠農村老家的父母,千辛萬苦將自己養育成人,他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回到父母身邊盡孝,或是掙到更多的錢去改善家人的生活,他不止一次幻想過自己衣錦還鄉的畫麵,那種漸夢漸真的狀態讓他覺得很幸福。
在大學裏專攻人體精度構造學的他,難以找到相應的工作,他不知道當時腦子裏是怎麼想得,偏生選了這麼一個陰森的冷門專業。
盡管他對人體結構有著極其精度的了解,但是他依舊當不了醫生,盡管他能把人體的每一處穴位都能說出個子醜寅卯來,但他還是不會切脈問診,盡管有著太多盡管,最後連入殮師這個與所學專業離得極遠的一個職業,因為他不會給死人化妝這個緣由,依舊是失之交臂。
在大學畢業之前,一度和他關係再近一步的她,自從畢業之後,他心儀的那個她便再也沒有和他聯係過,他一直都知道是什麼原因,隻是逼著自己不去想。
他曾從聊天工具的平台看到她與另一個男子同坐豪車的照片,他再也找不到他心中那個樸素淡顏的女孩,漸漸地便淡忘了,他忘了照片之後所有關於她的事情,但他依舊記得那個給予他一個美好青蔥流年的素顏女孩,他依舊會想起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