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牧野輕手輕腳地走到床邊,靜立不語。回來的路上,杜青青始終神誌不清,還搜肝抖肺地吐了個盡興。吐完一直迷迷糊糊地睡著,後來不知道夢到什麼事情,又抽抽噎噎地哭起來。
韓牧野一個人既要開車,又要照顧她,半個小時的車程一直用了兩個小時才費盡千辛萬苦地把她帶到自己的住處。再把她一身的穢物拾掇幹淨,讓她安靜地睡下,已經是半夜十一點了。
“不會喝酒還逞什麼強呢?”韓牧野望著在床單的映襯下顯得格外蒼白的臉蛋,低聲歎息。
沉睡中的杜青青微微呻吟了下,怕冷似的把身體蜷作一團。
韓牧野微微一驚,探手摸了摸她的額角,觸手火燙——心髒像是被一隻陌生的手狠狠地捏了一把,發出尖銳的疼痛:這丫頭,究竟在風雪中走了多久,竟然燒得這麼厲害!
急忙到廚房做了個冰袋拿進來,大約是因為身體不適,本來已經睡安穩了的杜青青又哭起來,源源不斷的淚水從緊閉的眼瞼下流出來,浸濕了半個枕頭……
韓牧野歎了口氣,輕輕地托起她的頭,抽去枕頭讓她躺在自己大腿上,嘴裏柔聲安撫:“你沒事了,沒事了——”
“坤……”細微的呻吟溢出微啟的蒼白的唇——是那個人的名字,韓牧野高懸的心猛地沉入深深的穀底。
沉默地用一條幹毛巾擦去她滿臉的淚珠,新的眼淚又迅速補上,杜青青開始胡亂囈語,“……阿坤……為……什麼……這樣對我?我……好想……好想……想要……”
韓牧野臉色凝重,把冰袋牢牢地壓在她火熱的額上,杜青青的意識略微清醒了些,慢慢地張開迷蒙的雙眼,卻始終無法聚焦,“你、你是誰?”
“韓牧野。”
“誰?”劇烈的頭痛讓她的意識飄忽不定,“我——怎麼了?”
“你喝多了酒,在發燒。”
“酒?嗯……對,我在喝酒。”清明的意識沒能維護多久,杜青青又一次陷入迷亂,“想要……真的……好想要……想要……”
“你想要什麼呢?”韓牧野不忍心再看她這樣痛苦,柔聲道,“你想要什麼我都會給你。”真的,隻要是她想要的,哪怕是天上的月亮,他也會想辦法替她去摘。
“想要……”蒼白的唇不住地顫抖,“……愛你……坤……”
除了這個——韓牧野苦笑,托著她的頭輕柔地放在另一隻幹燥的枕頭上,起身沉默地離開。
杜青青醒來的時候,2002年的冬季的太陽第一次露出笑臉,透明的陽光從寬大的落地窗鋪灑進來,照亮了她的臉龐。
“唔……”
長長的睫毛微微顫動,杜青青一睜開雙眼就瞧見一道模糊的人影倚在窗邊,她奮力地眨了幾下眼,模糊的焦距終於漸漸凝集——是韓牧野,背對著她沉默地站在窗邊,右手兩指間夾了一支煙,卻沒有吸,隻是冉冉地冒著青煙——陽光給他鑲了一道炫目的金邊,從這個角度看過去,他的側臉美得像那些從米開朗基羅雕刻刀下誕生的神癨。
不知他在想些什麼,背影竟然透出凝重的味道。
“韓……”杜青青邊說邊用手肘支起身子,驚覺身上連半點力氣也沒有,動彈不得。
“你醒了?”聽到聲響,韓牧野掐滅煙頭,幾步走到她麵前,柔聲問道:“覺得怎麼樣?還有哪裏不舒服?”
杜青青一時間無法反應,竟然有些呆怔。
“怎麼了?你不舒服嗎?”被她的沉默嚇到的韓牧野急忙伸手摸了摸她的額,疑惑地說,“沒有再發燒了呀?”他關切地盯著她的眼睛,“怎麼不說話?是不是肚子餓了?”
“韓牧野?”杜青青怔怔地盯著眼前這對盈滿溫柔的點漆黑眸,“你不是回紐約了嗎?”
“我又回來了唄。”韓牧野失笑,終於鬆了口氣,“你這丫頭,嚇我一跳,還以為你在想些什麼呢!”
“我哪有嚇到你?”聲音還是有些沙啞,杜青青隻好小聲說話,“我怎麼了?”
“還敢說?你跑到凱撒去酗酒,喝得醉醺醺的。”韓牧野捏捏她的鼻子,“這還不算,怎麼又讓自己著涼?發了兩天燒,稀裏糊塗地淨說胡話!”
“什麼?”杜青青吃了一驚,“我、我沒說什麼吧!”擺出一副一臉小心翼翼的可憐相。
“說了,一直說個沒完。”韓牧野把被子給她掖了掖,“吵都吵死了!”
“真的?”刹那間,杜青青恨不得讓自己人間蒸發算了,“我都說了些什麼?”
韓牧野微微一笑,體貼地撒了個謊,“你那些嘰裏咕嚕的鬼話,大概隻有鬼才聽得懂吧——我去準備早飯,你躺著不要動。”
“你敢說我是鬼?”杜青青氣憤憤地想要給他一巴掌,無奈使不出力氣,隻好眼睜睜地看著他離開。
他是特別從美國趕回來的?杜青青把被單一直拉到下巴,苦惱地想。意識模糊的時候,她曾經聽到有人在說話,說他是專門為了自己趕回來的——騙人的吧?!
鼻端忽然聞到一股誘人的香味,韓牧野端著一隻托盤進來,“來,吃早餐吧!”
“好香哦!”聞到香味,杜青青才發現肚子裏空虛得可怕。
韓牧野把托盤放在床頭的小幾上,扶著她靠在一堆枕頭上,“覺得香就多吃一點,嗯?”
杜青青乖乖地點點頭。
韓牧野盛了半碗鴨子肉粥,用勺攪了攪,喂到杜青青唇邊。杜青青一口含住,溫熱的粥香甜可口,忍不住讚歎:“好好吃哦!韓牧野,這是你煮的?”
“是啊。”韓牧野又喂她吃了一勺。
“怎麼會?我聽說你自己專門請了做飯的阿姨。”杜青青邊吃邊東張西望,百忙中還能騰出嘴巴說話,“她不在嗎?”
“早就買菜去了。”韓牧野隨口道,“你以為人人都像你一樣,睡到太陽曬屁股?”
“難怪。”杜青青吐舌,“我說韓大公子怎麼那麼好心給我煮早餐呢,原來是沒人伺候你了!”想了想,又問,“你的手藝很不錯哦,跟誰學的?”
“在倫敦讀書的時候,我在餐廳打工,順便就學了一些。”喂她吃完了一碗,韓牧野問,“還要嗎?”
“還要!”吃了一碗飯,身上慢慢有了力氣,杜青青就不再要他喂,自己盛了滿碗端著吃,邊吃邊說,“我還以為像你這種人,根本就不曉得打工是怎麼一回事呢!”
韓牧野不說話,沉默地摸出一支煙燃著,深深地吸了一口,隔著煙霧靜靜地凝視著她。
杜青青被他瞧得不自在,三兩口吃完,把碗放在小幾上,躺在床上用被子蒙著頭,“你出去,我要睡了!”
周圍靜悄悄的無人回應——已經走了?可是並沒有聽到腳步聲,杜青青終於忍不住探頭一望,心虛的眼睛與韓牧野深沉的目光碰了個正著。
“你、你要幹嗎?”心虛的人喊得格外大聲,“人家都要睡了,你還在這裏做什麼?”
“小姐,容許我提醒你:你現在躺的地方,是我的床——這裏,是我的家。”韓牧野又吸了口煙,目光卻始終沒有離開她的眼睛。
“你——”杜青青漲紅了臉,騰地坐起來,“有什麼好神氣的?我馬上走!”
“青青!”韓牧野一手拉住她的胳膊,另一隻手用力掐滅了還剩下的大半支煙,沉聲道:“你明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
杜青青垂下頭,不說話。
“你想要逃到什麼時候?”一段漫長的沉默之後,韓牧野低低地問了這樣一句話。
猶如一個晴天霹靂,杜青青睜著一雙呆滯的大眼睛茫然地盯著他,雙唇迅速失了血色,隻是不停地顫抖,“你、你說什麼?”
被她脆弱的神情刺得心房劇痛,韓牧野終於在妥協前的最後一刻拉回自己的理智,咬牙道:“我在說什麼,你難道不明白?”
“我要回去了。”杜青青掙開他的手,掙紮著掀被下床。
她僵硬的背影刺痛了他,韓牧野騰地站起來,又慢慢坐回床邊。
杜青青滿眼是淚,眼前的一切都在淚光中搖擺,什麼也瞧不清,剛走出去幾步遠,就被一隻小凳絆倒在地上,摔得狼狽。
膝上、身上,所有的地方都在痛——杜青青索性放棄了無謂的掙紮,趴在地板上一動不動。
溫熱的大手托著她的腋窩扶她起來,杜青青就勢撲入他的懷裏,哭了個天昏地暗。
韓牧野沉默地擁著她,用手輕輕地撫著她黑發的頭。
不知過了多久,杜青青才慢慢止住眼淚,抓起他的衣襟抹抹臉,還用力擤了擤鼻涕。
韓牧野搖頭歎息。
杜青青覺得心裏好多了,慢慢抬起頭,一眼便瞧見那對如墨玉般的黑眸一直深深地凝視著自己,不知道他已經這樣看了她多久。
“幹嗎這樣看著我?”杜青青噘起嘴。
“我在看,一個早上起來連臉都不洗的丫頭想在我懷裏賴多久。”韓牧野微微一笑。
杜青青騰地坐起來,瞪他,“誰想賴在你懷裏?”
“肯定不是杜青青小姐,對不對?”韓牧野一邊細心地卷起她的褲管一邊順著她說話。
“當然。”杜青青趾高氣揚地說。
韓牧野懶得跟她貧嘴,站起來。
“你去哪裏?”杜青青驀地變了臉色。
“我去給你買藥!”韓牧野從衣櫃裏拿出外套,“你的膝蓋在流血呢。我這裏長年沒有人住,什麼東西都不齊全……”
“不要!”杜青青從地板上爬起來,想要製止他,左腳剛一著地,就痛得齜牙咧嘴。
韓牧野急忙攬住她的腰,讓她靠在自己身上,皺眉道:“你這是做什麼?”
“不要去!”杜青青又一次躲進那副溫暖的懷抱,低聲懇求,“你不要去——”
“小姑娘,你在流血呢!”
杜青青用力搖頭,固執地說:“不管!不要留下我一個人!”
“你?”韓牧野怔了怔,也不忍過於堅持,“算了。”
恰在這時,門鎖“喀”的一聲響,杜青青理也不理,仍然把臉埋在他懷裏,韓牧野則抬頭看了一眼,旋即微微一笑。
四十歲的李阿姨剛一抬頭就看到主人與一名女子親密地抱作一團,頓時就尷尬地漲紅了臉,“先、先生,我、我回來得不是時候,馬、馬上出去……”
“你回來得正是時候。”韓牧野微笑著說,“杜小姐的腿受了傷,我這裏走不開,你去幫我買些藥來……”說著吩咐了一大堆藥。
李阿姨一一記下,“我馬上去。”
門“砰”的一聲響,屋裏又恢複了寧靜。
“青青?”韓牧野試著推開她,卻被她抱得更緊,無奈地說,“再被人看見,小姑娘冰清玉潔的閨譽就毀了哦!”
“小氣鬼!”杜青青終於放開他,“說得倒好聽,我看你根本就是怕被你的小情人不小心撞見,來個醋淹韓牧野吧!”
“你說什麼就是什麼。”韓牧野扶著她在椅上坐下,自己也在挨著她落座。
“虧我爸爸還天天誇你,什麼潔身自好啊、什麼理智自律啊,根本就是屁話嘛!”杜青青不是滋味地咕噥。
韓牧野並不答話,又燃起一支煙含在嘴裏。
杜青青說了半天話,得不到回應,隻好閉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