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是灰色的,下著濃濃的霧,有種黏黏的潮濕感。人們在街上搖晃、掙紮,這種怪異的行走方式,像不入流的舞者努力扭曲肢體的舞蹈,更像是不諳水性的人被人強行拖到了水中,恐懼的期盼著某種方式的救贖,哪怕,那來自一個破舊的救生圈。
這個沒有街道的城市,正在等待一場盛大的救贖。
我和塵混雜在陌生的人群中,站在一個路口,等待綠燈亮起。
左前方一個男孩的手機響了——是肖邦的《離別曲》——我不禁多看了一眼。他大概十七八歲的樣子,有著幹淨的臉、明亮的眼睛和野草般瘋狂向天生長的頭發。他右邊的男孩與他年紀相仿,兩個人的手指輕輕疊在一起,看似不經意的樣子。我卻在一瞬間看穿了,他們相愛。
這讓我想起了從前的塵。
認識塵多少年,我也說不清了。
似乎是從會說話時就知道他的名字,從會走路起就跟他逛便大街小巷,然後一起不顧陰天下雨的瘋玩,一起用髒乎乎的小手到巷口的包子鋪抓生煎吃。十幾年模糊彼此的相處,讓我固執的相信,沒有任何事能把我們分開——不,應該說我們生來就是一體,隻能被割斷,不能被分開。
塵總抱怨說我的性格過於冷淡孤僻,對任何事都漠不關心,說話也冷冰冰的令人生厭,以至於除他之外沒有別的朋友。其實,他何嚐不是如此,貌似溫和有禮,實則若即若離。
我們,不過是兩個躲藏在不同麵具後同樣孤獨的靈魂,幸而我們相遇。
一個平靜得不能再平靜的下午,我和塵走在回家的路上,他又自戀的拿出鏡子整理頭發——不得不說,他對自己外貌的關注程度勝過我認識的任何一個男孩。途中偶爾有迷戀他的小女生對著他大聲尖叫,他總是毫無反應,一臉的毫不介意,拽得要死的模樣。不過塵的確有張讓女生尖叫的精致的臉:白白的皮膚,透著淡淡的粉;鼻子直挺而不憨傻,像是上帝用刻刀雕出的藝術品;他薄薄的嘴唇有些蒼白,但總彎成好看的弧度;最耀眼的,是那雙淺棕色的眼睛,明亮得似有萬點星辰流轉其中。我常覺得他就像是希臘神話中的顧影少年Narcissus,就算有一天他告訴我他愛上了自己的影子我也不會驚奇。
“鳶,你沒覺得最近有什麼東西變了嗎?”突然聽見塵這樣問我。
“有啊,你好像越來越愛照鏡子了。”我叼著菠蘿味的棒棒糖,漫不經心的回答。
“不是說這個。”塵難得的臉紅了一下。
“那是什麼?”
“我——,”塵猶豫了一會,輕聲說,“我愛上了一個男孩。”
嘴裏的棒棒糖摔到水泥路上,清脆得像是有什麼東西在瞬間斷裂了。
怔在原地,時間凝結在他的那一句話上,我一時間喪失了思考的能力。數不清的往事的碎片在眼前遊離,都是我多年來忽略的關於塵的怪異行為。原來,一切的答案在這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