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0章 白族古代墓碑與生命觀探析(4)(1 / 2)

一、夭亡早逝之人生悲劇感

古語言“人生非金石,豈能長壽考”,“人生忽如寄,壽無金石固”,表達的便是對生命短暫易逝的感慨。總觀白族古代碑刻夭亡者的墓碑可見,碑主孟孝琚、爨寶子、趙生忠、楊武均英年早逝。《孟孝琚碑》言孟孝琚“為問蜀郡何彥珍女,未娶,十月癸卯於塋西起墳”;《爨寶子碑》言爨寶子“春秋廿三,寢疾喪官”。《趙生忠墓碑》言趙生忠“丙子正月十八日生”,“不幸於大德九年丙午歲三月初一長逝”。《故儒生楊武壙誌銘》言楊武“生於正統丁巳”,“景泰丙子正月二十四日未時病卒於家,世壽二旬,卜葬弘圭祖塋”。孟孝琚去世的年齡按碑文推測大概在20歲左右。碑文言其“為問蜀郡何彥珍女”。據《禮記·昏義》可知,貴族男子二十歲結發加冠後便可娶妻,由此可推知孟孝琚去世時為20歲上下。爨寶子去世時“春秋廿三”,為23歲。元代的趙生忠終年31歲。楊武則在24歲時去世。從他們的年齡看,去世的時間正是人生奮發有為的黃金時期,可謂英年早逝。對孟孝琚的早逝,碑言“嗟命何辜,獨遭斯疾”,“痛哉仁人”之語,抒發生者對孟孝琚夭亡不幸的遺憾。加之,孟孝琚年幼“失母”,“十歲隨官”,自幼喪母的人生經曆更為其早逝增添不幸的色彩。《爨寶子碑》言“莫不嗟痛,人百其躬”;《趙生忠墓碑》中則感慨“嗚呼!斯人也,不幸短命,今也則亡”,生者對亡者生命短暫的悲痛溢於言表。

其次,孟孝琚、爨寶子、趙生忠、楊武本為有才華之人,其夭亡的命運進一步激發生者強烈的悲劇感。

孟孝琚“受韓詩,兼通孝經二卷。博覽,改名為瓊,字孝琚”。孟孝琚的行狀中書寫了他的家世、求學、改名取字的情況,可知其個人修養深合儒家的道德禮儀規範。碑文專門提到了孟孝琚學習韓詩和精通《孝經》。對照時代背景,可知東漢時期,統治者熱衷於儒家禮樂儀軌的建設,十分重視對《詩經》、《孝經》等儒家經典的學習。《後漢書·儒林傳》載:“及光武中興,愛好經術,未及下車,而先訪儒雅,采求闕文,補綴漏逸。……於是立五經博士,各以家法教授,易有施、孟、梁丘、京氏,尚書歐陽、大小夏侯、詩齊、魯、韓、毛,禮大小戴,春秋嚴、顏,凡十四博士,太常差次總領焉。”可見光武帝本人對儒家經典十分地喜好,還專門設立五經博士講授儒經。明帝對儒學更為推崇,親自講授儒家經典,掀起了儒學經典學習和討論的熱潮,並將《孝經》明確為貴族士子必須精通的課程,由此可見,孟孝琚所受的儒學教育與當時儒士別無二致,加之其“博覽”,雖此處碑文殘缺,但可推知其言孟孝琚涉獵廣泛,應是頗有才學。行狀中還言及孟孝琚改名為瓊,取字孝琚一事。按《禮記·冠禮》:“古者冠禮,筮日,筮賓,所以敬冠事。敬冠事所以重禮,重禮所以為國本也。……已冠而字之,成人之道也。”冠禮就是成人禮,所以,孟孝琚應在舉行冠禮之後才改名取字,這也標誌著他此後的人生進入擔負責任,施展才能和抱負的有為時期。孟孝琚所改的名字中使用了“瓊”、“琚”二字。瓊與琚均為美玉,古代常以玉比擬君子溫潤的人格,溫柔敦厚的人格素養正是儒家個人修養標舉的境界,體現了孟孝琚人格對中和之美的追求。碑文讚譽孟孝琚“敦仁”,足見其做到了人如其名。楊武的人生經曆與孟孝琚極為相似,碑言:“姿稟敏慧,甫及七歲,同兄從師於五峰書館,習詩六藝之文,入孝出悌,進退揖讓。”他亦是德操高尚之人,不但孝敬父母,待人友善,而且飽讀詩書。可見二人均在學識修養方麵為進入“有為”時期作好了準備。從《孟孝琚碑》言“為問蜀郡何彥珍女”來看,孟孝琚剛及談婚論嫁之事,楊武則“未及婚聘”,均因早逝,大有可為的人生藍圖未及展開,生命樂章戛然而止。

爨寶子則稍有不同,他自幼德才兼備。碑言:“通曠清恪,發自天然。冰潔簡靜,道兼行葦。淳粹之德,戎晉歸仁。”又言:“州主簿、治中、別駕、舉秀才、本郡太守,寧撫氓庶,物物得所。”在步入仕途後,擔任多種官職,很有作為,深得百姓擁戴。然而就在仕途蒸蒸日上之時,不幸亡故。趙生忠則是“為人溫良敏惠,尊事三寶,孝敬父母,悌愛手足,通釋習儒,睦睦和謙”。亦在正當年之時去世。他們的人生因為早逝產生了強烈的扭轉,生命的美好為命運無情地毀滅,命運的悲劇感由此萌生。

就在生者對“孟孝琚們”的人生悲劇而情動於衷的同時,麵對命運無常亦生發了無可奈何的慨歎,並將命運的不可知歸因於天命,個人無力掌控生死,人心因此失落抑鬱。

《孟孝琚碑》誄辭開頭將其命運歸結為與天道有關,碑言:“四時不和,害氣蕃溢。”這裏為孟孝琚命運不測渲染了悲劇氣氛,同時將其人生與“四時”天道相聯係,表現了與儒家天命觀的認同。子曰:“天何言哉?四時行焉,百物生焉,天何言哉?”意謂天是一切的主宰,四季變化,萬物生長,都是上天的安排。董仲舒在《春秋繁露》中則闡發為:“和者,天之正也,陰陽之平也,其氣最良,物之所生也。”將和諧視為上天調和陰陽,化生萬物的根本原因。又言:“天之所起其氣積,天之所廢其氣隨。”把天命運行與氣之終而複始的變化視為一體。既然四時之氣不調和,萬物無以生存,所以孟孝琚早逝夭亡乃天命所向。在《孟孝琚碑》誄文的最後,集中書寫了孟孝琚的父親失去愛子的心情。碑言:“顏路哭回孔尼魚。”這裏引用了顏路、孔子對顏淵、伯魚早逝悲傷不已的故事。孟孝琚之父喪子的心情猶如顏路、孔子失去心愛的兒子一般,十分的沉痛無奈,痛苦之極,以天命難違來進行自我安慰。《爨寶子碑》歎寶子之逝乃是“自非金石,榮枯有常”。這在麵對生命死亡的無奈之餘,多了幾分坦然。《趙生忠墓碑》中母親王氏麵對兒子的早逝,“想其儀,思其德,誌其言,返報立幢刻尊勝佛母像,以祈超生”。表達出作為母親無法左右兒子命運,隻好寄希望於宗教信仰獲得安慰的無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