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父與子(1 / 3)

唐格拉爾懷著仇恨,咬牙切齒地在船主莫雷爾的耳邊講了他的同伴很多壞話。這一點我們暫且不說。且說唐泰斯橫過了卡納比埃爾街,順著諾埃伊街轉入梅朗林蔭道,走進了靠左邊的一家小房子裏。他在黑暗的樓梯上一手扶著欄杆,一手按在他那狂跳的心上,急急地奔上了四層樓梯。他在一扇半開半掩的門前停了下來,那半開的門後麵是一個小房間。唐泰斯的父親就住在這個房間裏。

老人還不知道法老號到港的消息。這時他正踩在一張椅子上,用顫抖的手指在窗口綁紮旱金蓮和鐵線蓮,想編成一個花棚。突然他覺得一隻手臂攔腰抱住了他,隨即一個熟悉的聲音在耳邊喊起來:“父親!親愛的父親!”

老人驚叫了一聲,轉過身來,一看是自己的兒子,就顫巍巍地臉色慘白地倒在了他的懷抱中。

“您怎麼啦,我最親愛的父親!您病了嗎?”年輕的水手吃驚地問。

“不,不,我親愛的愛德蒙——我的孩子——我的寶貝!不,我沒想到你回來了。我真太高興了,這樣突然看見你太讓我激動了——天哪,我覺得我都快要死了。”

“高興點兒,親愛的父親!是我——真的是我!人們都說高興絕不會有傷身體的,所以我就偷偷地溜了進來。嗨!對我笑笑,不要拿這種疑惑的眼光看我呀。是我回來了,我們現在要過快活的日子了。”

“唔!那太好了,孩子!”老人又說,“可是,怎麼能過上好日子呢?你不再離開我了嗎?唉,跟我說說你有什麼喜事?”

“我慶幸因別人家喪親而得福,但願得到上天的寬恕,”年輕水手說,“不過,上天明鑒,我並沒有渴望這種運氣,但是好運來了,我也實在沒有傷感的情緒;父親,我們那位好心的船長勒克萊爾先生他死了,承蒙莫雷爾先生的推薦,我極有可能接替他的位置。您明白嗎,父親?想想看,我二十歲就能當上船長,薪水是一百金路易,還可以分紅利!這可是像我這樣的窮水手以前連想都不敢想的呀。”

“是的,我親愛的孩子,”老人回答說,“是的,這真是一樁大喜事。”

“嗯,等我拿到第一筆錢時,我就為您買一所房子,要帶花園的,您可以在裏麵種種旱金蓮、鐵線蓮和皂莢花什麼的。您怎麼了,父親,您不舒服嗎?”

“沒什麼,沒什麼,就會好的。”老人說著,終因年老體衰,力不從心,倒在了椅子裏。

“來,來,”年輕人說,“喝點酒吧,父親,您就會好的。您把酒放在哪兒了?”

“不,不用了,謝謝。你不用找了,我不喝。”老人說。

“喝,一定要喝的,父親,告訴我酒在什麼地方?”唐泰斯一麵說著,一麵打開了兩三格碗櫃。

“不用找了,”老人說,“沒有酒了。”

“什麼!沒有酒了?”唐泰斯說,他的臉色漸漸變白了,看著老人那深陷的雙頰,又看看那空空的碗櫃,“什麼!沒有酒了?父親,您缺錢用嗎?”

“我隻要見到了你,就什麼都不缺了。”老人說。

“可是,”唐泰斯擦了一把額頭上的冷汗,囁嚅地說,“可是三個月前我臨走的時候給您留下過兩百法郎呀。”

“是的,是的,愛德蒙,一點兒不錯。但你當時忘了你還欠我們鄰居卡德魯斯一筆小債。他跟我提起了這件事,對我說,假如我不代你還債,他就會去找莫雷爾先生,去向他討還,所以,為了免得你受影響……”

“於是?”

“嗯,於是我就幫你把錢還給他了。”

“可是,”唐泰斯叫了起來,“我欠了卡德魯斯一百四十法郎啊!”

“對。”老人訥訥地說。

“那就是說您就從我留給您的兩百法郎裏抽出來還了他了?”

老人做了一個肯定的表示。

“這麼說,三個月來您就隻靠六十法郎來維持生活!”青年自言自語地說。

“你知道我花銷不大。”老人說。

“噢,上帝饒恕我吧!”愛德蒙撲通跪到了老人的麵前。

“你這是怎麼了?”

“您使我感到太傷心了!”

“這沒什麼,孩子,”老人說,“我一看到你,就什麼都忘了,現在一切都好了。”

“是啊,我回來了,”年輕人說,“帶著一個幸福遠大的前程和一點錢回來了。看,父親,看!”他說,“拿著吧,拿著,趕快叫人去買點東西。”

說著他翻開口袋,把錢全倒在桌子上,一共有十幾塊金洋、五六塊埃居和一些小零幣。

老唐泰斯的臉上頓時展開了笑容。

“這些錢是誰的?”他問。

“是我的!您的!我們的!拿著吧,去買些吃的東西。快活些,明天我們還會有更多的。”

“輕點聲,輕點聲,”老人微笑著說,“如果你同意,我還是把你的錢節省點用吧——因為大家要是看見我一次買了那麼多的東西,就會說我非得等著你回來才能買得起這些東西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