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百日王朝(1 / 3)

諾瓦蒂埃先生是一位傑出的預言家,事態急速變化,一如他預見。盡人皆知,拿破侖從厄爾巴島卷土重來,此舉奇而又奇,神乎其神,自不待言前無古人,恐怕也是後無來者。

對這一猛烈的打擊,路易十八隻是虛張聲勢,軟弱無力地抵抗了一下:他對人民原就缺乏信心。這個王國,確切地說是這個王朝,剛剛由他重建起來,整個建築物是由舊偏見與新思想構成的,基礎極為不穩固,上下搖搖欲墜,隻要拿破侖推一把,就會即刻倒塌。由此可見,維爾福所贏得的國王的感激,此時非但無用,反而有害,而那枚四級榮譽勳位的十字勳章,雖然德·勃拉加斯先生遵照國王的吩咐,派人小心翼翼地給他送去了榮譽勳位證書,但他還是多了個心眼,沒有佩戴。

諾瓦蒂埃憑著他所冒的風險和所出的力,已經成了百日王朝烜赫一時的人物,沒有他的保舉,拿破侖肯定要免除維爾福的職。一切正如他所許諾兒子的那樣,這位一七九三年的吉倫特黨人,一八〇六年的參議員,保護了這個在不久前曾保護過他的人。

帝國正在還魂,不過它的再次傾覆也不難預見;這段時間裏,維爾福的全部權力隻是局限於把唐泰斯幾乎要大白於天下的秘密掩蓋住。

隻有檢察官一人被解職了,他被懷疑與拿破侖的主張貌合神離。

帝國統治剛剛重新確立,皇帝剛剛住進路易十八離開的杜伊勒裏宮,他就在小書房裏向四處發號施令,矛盾百出,至於這間書房,我們先前已經隨著維爾福走進去後向讀者作過介紹了。在書房的桃木心製的小桌子上,他還發現了路易十八留下的那半空的鼻煙盒還敞開在那裏。就在這時,在馬賽,不管官員們態度如何,老百姓已經感到南方始終未被撲滅的餘燼重新燃起了。人們包圍閉門不出的保王黨人,追逐敢於出門的那些人,從而引起街頭衝突,諸如此類的推推搡搡,吵吵鬧鬧的做法,幾乎已難解報仇之渴了。

時過境遷。正如我們所指出的,可敬的船主莫雷爾先生,他是站在人民這一邊的。但他就如那些勤儉持家、慢慢積攢點錢的生意人那樣,向來是一個謹小慎微的人,相比之下,他被那些比他激進得多的狂熱的波拿巴分子稱為“溫和派”,因此,他是不會飛黃騰達的。但是,不管怎樣,在這個時期,相對而言,也該輪到他理直氣壯,大聲疾呼了。他提出的要求我們很容易就會猜到,是與唐泰斯有關的。

維爾福雖然上司倒台,但他本人卻巋然不動,他的婚約仍然算數,隻是婚事暫緩,以等待一個有利的時機。假如皇帝在寶座上坐得穩,那麼他就另議婚事,自然有他父親為他操辦。假如波旁王朝再次複辟,路易十八重登王位,那麼他和聖·梅朗侯爵以及他本人的勢力就會大增,這樁婚事則更顯門當戶對了。

代理檢察官暫時成為馬賽的首席法官。一天上午,仆人推門進來,稟報說莫雷爾先生來訪。

如果換做另一個人,也許早已經去接見船主了。但維爾福不是這樣的人,他精明能幹,他知道這樣做等於是在向對方示弱。所以,雖然他並沒有別的客人,但他仍讓莫雷爾在外客廳裏等候,理由很簡單,隻因代理檢察官總是要叫每個人都等候一下的,讀了一刻鍾的報紙以後,他才吩咐請莫雷爾先生進來。

莫雷爾先生原以為維爾福會垂頭喪氣的,但他發覺維爾福與六個星期前毫無二致,換句話說,鎮定、穩重、冷漠而彬彬有禮,這是有教養的上等人和平民之間一道最難逾越的鴻溝。

他走進維爾福的書房,滿以為這位法官一見到他就會嚇得發抖,不料麵對這位雙肘伏案、目光詢問的人物,他反而不寒而栗。

他在門口站住。維爾福注視著他,似乎一時還不能把他認出來似的。相互間在數秒鍾的相持和默視之際,可敬的船主把他手中的帽子翻來又轉去,爾後,維爾福才說道:

“我想您是莫雷爾先生吧?”

“是的,先生,是我。”船主答道。

“過來吧,”法官像賜恩似的擺一擺手說,“說說看,您來找我有何見教?”

“您一點也沒猜出來嗎?”莫雷爾問。

“不,完全猜不到;但這並不妨礙我讓您滿意,如果我能辦的話。”

“事情完全取決於您,先生,”莫雷爾說。他漸漸恢複了自信心。

“您還記得吧,在得知皇帝陛下登陸消息的前幾天,我來求您寬大處理一個可憐的青年人,他是我船上的大副,如果您還記得,他被指控和厄爾巴島有關聯;這種關係在當時算作罪名,而如今則是功勞了。您當時為路易十八效勞,不能庇護他,那是您的職責。而如今,您定是為拿破侖效勞,就應該保護那青年,這同樣也是您的職責。因此,我來問問那個青年人的情況。”

維爾福竭力控製住自己。“他叫什麼名字?”他問道,“把他的姓名告訴我。”

“愛德蒙·唐泰斯。”

顯而易見,維爾福寧可與人決鬥,離二十五步遠挨一槍,也不願聽人當著他的麵提出這個名字。然而,他依舊麵不改色。

“唐泰斯?”他重複了一遍,“愛德蒙·唐泰斯?”

“是的,先生。”

維爾福翻開旁邊格子上的一大本登記冊卷,又去查一覽表,然後再查檔案,這才轉身,極其自然地問莫雷爾:“您敢肯定沒弄錯嗎,先生?”他以世界上最自然的口吻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