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於海黛,她沉浸在這可怕的回憶中,一時竟講不下去了;她的前額,就像花朵在狂風暴雨中凋零似的垂到了手裏,眼神茫然,仿佛眼前依稀還看見那遠方蒼翠的品都斯山脈和碧藍的雅尼那湖,平靜的湖水猶如一麵魔鏡,映出了她所描繪的那幅淒迷的場景。
基督山帶著一種難以言表的關切和憐憫看著她。
“往下說吧,親愛的。”伯爵用現代希臘語說。
海黛突然抬起了頭,像基督山那響亮的聲音把她從夢中喚醒了一般,於是她繼續講了下去。
“當時是下午四點鍾左右,外麵的天空雖然十分美麗,可我們在洞裏卻被粘鬱的陰氣和黑暗包裹著。
“裏麵隻有一點孤零零的火光,看上去像是嵌在黑夜天空上的一顆星——那便是賽利姆的火槍。我母親是一個基督徒,她禱告起來。
“賽利姆不時地重複這樣一句神聖的話:
“‘上帝是偉大的!’
“可是我的母親卻依然抱著一些希望。在她下來的時候,她好像覺得看到了那個派到君士坦丁堡去的法國軍官,我父親對那個法國軍官非常信任,因為他知道,凡是法國皇帝手下的軍人,肯定都是心地高貴、十分義氣的。她向樓梯走近幾步,聽了一會兒。
“‘他們過來了,’她說,‘也許他們帶給我們的是和平和自由吧!’
“‘您怕什麼,瓦西麗姬?’賽利姆用一種非常溫和同時又非常驕傲的口吻說。‘如果他們不給我們送來和平,我們就送給他們戰爭。如果他們不送來生命,我們就送給他們死亡。’
“於是他便揮動他的長槍,使槍上的火繩燃得更熾烈,他那副神情簡直就像是古代的克裏特克裏特:希臘南部島嶼。此處泛指希臘。上的狄俄尼索斯狄俄尼索斯:希臘神話中的酒神,即羅馬神話中的巴克斯。。
“而我還很幼稚和天真,對他那種英豪之氣反而害怕起來,因為我覺得這種舉動又凶又瘋,在半空中,在火光裏,出現這種駭人聽聞的死亡,我感到驚恐。
“我母親也有同感,因為我覺察到了她在顫抖。
“‘媽媽,媽媽,’我說,‘我們快死了嗎?’
“聽我說這句話,奴隸們就趕緊忙著做他們的祈禱。
“‘我的孩子,’瓦西麗姬說,‘願上帝永遠不讓那個你今天這麼害怕的死神靠近你!’
“然後,她又小聲問賽利姆,問他的主人吩咐他做什麼。
“‘如果他派人拿著他的匕首來見我,那就說明皇帝的來意不善,我點燃火藥。如果他派人拿著他的戒指來,則剛好相反,說明皇帝已經赦免了他,我就熄滅火繩,不去碰那些火藥。’
“‘我的朋友,’母親說,‘如果您的主人的命令下來的時候,他派人拿來的是匕首,不要讓我們遭受那種可怕的慘死吧,求您發發慈悲,就用那把匕首殺死我們,您答應不答應?’
“‘可以的,瓦西麗姬。’賽利姆平靜地回答。
“這時,突然聽到好像有許多人的喊聲;我們聽清楚了:那是歡呼聲;衛兵們在呼喊著派到君士坦丁堡去的那個法蘭克人的名字;顯然,他帶回了蘇丹皇帝的答複,而且是個令人鼓舞的答複。”
“您不記得那個法國人的名字了嗎?”莫爾塞夫說。他很想幫敘述者回憶一下。
基督山向她做了一個示意。
“我記不得了,”海黛說,於是繼續往下講,“喧鬧的聲音愈來愈響,腳步聲愈來愈近。通到洞裏的那座樓梯上,有一個人正走下來。”
“賽利姆準備好了他的槍。
“不一會兒,在洞口陰暗的微光裏——外麵隻有這麼一點點光照進這個陰暗的洞裏——出現了一個人影。
“‘什麼人?’賽利姆喝道,‘不管你是誰,我命令你不準再往前一步。’
“‘皇帝萬歲!’那個人影說,‘他完全赦免了阿裏總督,不但饒了他的性命,而且還賜還了他的財產。’
“我的母親發出一聲歡叫,緊緊把我抱在她的懷裏。
“‘不要出去!’賽利姆看見她要出去,就說,‘您知道我還沒有收到那隻戒指。’
“‘您說得對。’我的母親說,於是她就跪下來,同時把我舉向天空,像是希望在為我向上帝祈禱的時候,我好和他挨得更近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