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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到他,江南的心口一陣悸動。告訴自己,那不是她的心跳,那是琉璃見到他時的心動。
“你來了?”她半坐起身,仰著頭望著他。
她的臉色好白,跟平日裏那個笑嘻嘻望著他彈鋼琴的江南判若兩人。他將情緒隱藏在濃密的胡子裏,拖過一把椅子,坐在她的床邊,“好點了沒?”
“不好!一點也不好!好久沒有這麼虛弱地躺在床上了,一下子還真不太習慣呢!”隻有生病的人才能體會健康的好處,現在要是能讓她出院,回到學校裏和同學在一起,她一定會忘了所有的不愉快。
聽著她絮絮叨叨發著有關生病與健康的感慨,大胡子並未多言,從前到後隻是靜靜地看著她,那張比三年前成長了許多的臉,“什麼時候出院?”
“你什麼時候重返樂壇?”她反問他。瞪大的眼睛和蒼白的臉形成對比,虛弱得有些嚇人,“我想在死之前看到你再度登台,行嗎?”
死?這是多麼嚴重的字眼,連站在門外偷聽的大黃都按捺不住了,大胡子如何忍受得了。
“好好地提死做什麼?你移植心髒以後這麼多年都安然度過了,不就是犯了這麼一次病嘛!很快就能好了,你別想太多。”告訴自己,他這是關心琉璃的心髒,與江南的身體無關。他純粹是不願意看到琉璃遺留在人間的心跳在江南的身體裏停掉,他會為琉璃感到惋惜——這些話他在心底一再地強調。
可惜江南好像是認定自己活不久了似的,一而再,再而三地說著喪氣話:“我知道我自己的身體,我已經創造了這麼久的奇跡,也許再也創造不下去了。在我死之前我隻想看到你重返樂壇,我相信這也是琉璃姐姐的願望,她的心是這麼告訴我的。”她用琉璃的心做擋箭牌,逼他回到曾經屬於他的耀眼地帶。
他們都不願意直麵眼前人,直麵自己。
事實上,江南感覺不到躺在她左胸腔裏的那顆心。她不知道如果琉璃依然健在是否會希望大胡子重返舞台,她隻是認定:當年成曄因為痛失愛人而離開樂壇,惟有重新回到那個光芒四射的激情地帶,才意味著他有新的力量去愛別人。
她自私地認定了這一點。
“做回成曄吧!相信很多人都希望你做回從前的成曄,相信琉璃姐一定也這樣希望著。你就答應了吧!”
她處處打著琉璃的旗號,讓他拒絕不了,“你真的就那麼希望我做回從前的成曄?”大胡子因為風的緣故而微微上翹,卷起了空氣裏的漣漪。
對著那雙熟識了三年的眼睛,江南鄭重地點了點頭,“我要你變回……”
“行了,不用說了。”大胡子站起身走出病房的門,沒有給出任何肯定的答案。他蹭過大黃的身體,蹭去了江南蠢蠢欲動的心。
他需要麵對的一切根本不是江南或大黃能夠領會的世界。
“大黃,我是不是做錯了?”坐在病床上的江南深呼吸,她甚至能夠感覺到心在向外擴張,期盼能將大胡子的背影全部包容。
“江南,你覺得一個人的心和腦子真的能完全、徹底地分開嗎?你能判斷得出什麼是心的感覺,什麼是腦子的想法嗎?如果你真能分得清楚,你一定比我聰明太多了,因為我的心和腦子從未清楚地分開來判斷問題,它們總是密不可分地結合在一起。”
江南睨了他一眼,這個大黃,成天說自己笨,他已經聰明地知道怎麼諷刺人了。他越是這樣說,江南越是堅持按照計劃好的方向進行。
無論如何,她要大胡子叔叔變回從前的成曄,她要琉璃姐姐對他的影響徹底消失。這就是她的心和腦統一作出的決定!
站在被水蒸氣蒸出滿臉淚水的玻璃麵前,他望著鏡子裏荒草叢生的臉。這幾年他惟一的改變就是這滿臉的荒草,一時間要他拔去草露出幹淨的臉,他還真有些不太習慣。
一隻手抹去鏡子上的水珠,他想看清記住這張備感滄桑的臉,鏡子很快又流淚了。知道這幾年他的自虐隻換來這堆胡子,如今要一朝廢除,鏡子也為他覺得悲傷吧!
拉開鏡子,裏麵放著他的洗漱用品,有些東西他已經很久沒用過了。像剪刀、像剃須刀。
這把剪刀前陣子江南曾用過一次,結果就是換來了他掌心這條疤。不是她的錯,是他自己要被刺傷的。他用血擋住了她將他變回成曄,擋得了第一次,卻擋不了第二次。現在輪到他主動剪去自己的胡須,還有誰能阻擋呢?
一撮一撮的胡須被剪刀剪斷了,萬般沉重地落在他的腳邊。參差不齊的胡碴慢慢露了出來,他打開電動剃須刀,刺耳的聲音像車輪碾過他的心。
握著剃須刀的手慢慢靠近他的肌膚,一點點,近了一點點,又近了一點點。終於,它碾過那些草根,將囚禁的牢籠徹底鏟除。
胡子幾近退去,幹淨的臉重新回到流淚的鏡子裏,他看到了久違的自己,那個洋溢著明星霸氣的音樂才子——成曄。
剪刀和剃須刀放在一旁,他拿著鏡子裏的內櫃中放置的相框,照片上的女子抱著銀色的長笛,用最幸福的笑容依偎在他身旁,和他共同麵對萬千樂迷,而他的臉上所有的隻是成功的喜悅。
輕輕撫摸著照片上那個女子的臉,他重重地歎了口氣,“琉璃,我要出獄了。從明天起,我將不再是你一個人的成曄,我要做回原來的我——你……就放過我吧!”
他驀然轉身,卻被眼前人嚇得向後退了幾步,那張和琉璃一模一樣的臉就……就出現在他的身後。
“琉……”
不!不是她。他換上自以為平靜的表情輕鬆地笑著,“我差點把你當成她了,你們倆長得還真是相像啊,珊瑚!”
怎麼會不像呢?她們是雙胞胎啊!相像是很正常的,以前成曄不是經常將她們姐妹倆弄混嗎?可是隻要聽她們吹長笛,他很快就能分辨出誰是琉璃,誰是珊瑚——這就是藝術感覺之間的差距了。
細細打量著麵前的大胡子——現在該叫他成曄了。珊瑚的眼中掛著讚許,“剃掉胡子,你還是那麼帥氣啊!不愧有稱霸流行樂壇的資本,不僅有音樂魅力,人也有魅力嘛!”
她到底在誇他還是損他?
就當她在誇他吧!望著鏡子裏他來不及放下的相框,珊瑚看見了那張和自己極其相似的臉,“怎麼?我打擾了你的告別儀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