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個由裏維埃的介紹而成為NRF主要批評家的是斐南台(R.Fernandez)。這位批評家在意見與觀點上與裏維埃並不一致,這從他和裏維埃就對“道德與文學”這一主題所作的論辯上反映得非常清楚。裏維埃受普盧的影響在藝術上從來不把道德問題包括在內,更進一步,他認為道德上的成見最易歪曲生活與藝術的真理。他舉出拉辛,蒙田,盧梭,韓波,與普盧來說明他所謂文學上“道德論”的危險性。他認為法國的古典作家從來不考慮到道德問題。以拉辛為例,拉辛由於不顧及道德問題才能抓住人性陰暗而最真實地自然的一麵:相反盧梭——以及由他而創始的浪漫主義——第一次把“道德論”帶入了文藝國境,從而第一人歪曲了心理真理(Vérité Psychologique),而這錯誤直到普盧出現才重又被糾正過來。他曾以“普盧世界”中最怪異的人物Charlus作例子。Charlus是個怪物,但普盧由於不加以盧梭式的“道德裁判”,這人物才得到了他的人性。
斐南台同樣以文藝與心理的觀點作出發卻認為道德問題與“人”本身是無法分隔的。他深信一個無“方向”(Orientation)的人決不能負起作為一個人應盡的使命。同樣,以“人”為主題的文藝,不論正反,如果它不指示出“方向”,它本身是站不住腳的。他不認為拉辛的作品具有如裏維埃所歎賞的純粹客觀性,他認為拉辛和其他作家一樣有他的愛好與方向,而拉辛的方向即是如何描繪出人性中弱點之一。至於普盧,斐南台認為在他的作品中還談不到“不道德”或“無道德”的問題,因為他所創造的人物還存在於“道德線”以下的境界。
總之,在這論辯中,裏維埃與斐南台的出發點是相同的。他們都不主張文藝中的“勸善主義”。他們所探討的是究竟文藝中道德因素有助於心理真理抑或有礙於心理真理這一問題。斐南台因為把道德看作是實體的對待,所以認為忽略任何一麵都不足以解釋人性的整體。他的批評著作充分地表現出他的英勇與好鬥的氣質,在見解上有時頗能獨具慧眼。他在NRF發表的文章很多。著作中最重要的有《音息一集》(Messages,Ier Série,1926)與《音息二集》(一九三六),《紀德研究》(一九三一),《莫裏哀的生活》(一九二九),《人是人性的嗎?》(一九三六)等。
此外如著重於探究思想與生活形態的批評家許雅雷斯(A.Suarès),以客觀批評聞名的克萊彌(B.Crémieux),以古典形式而配合浪漫精神的批評家謝魯(E.Jaloux),在NRF連續發表《閑話》(Propos)的阿蘭(Alain),在批評上都各有特殊的地位。
四結語及展望
二十世紀的法國文學經過最初十年間的遊移與徘徊終於在一九一一年代以後突然進入堅定與明朗的階段,獲得了真正“現代”的方向,作為促成這轉變的動力將是《新法蘭西評論》在未來法國文學史上應得的地位。法裏(Wallace Fowlie)近年在一本題名《小醜與天使》(Clowns and Angels,1943)對法國現代文學作探究的批評著作中談及這誕生於一八七〇年代左右的文壇四傑——紀德、普盧、克勞台,與梵樂希時曾說:“四位無疑在法國文學上都有著他們最高的地位。以深厚與光輝來說,隻有誕生於一六二二年代包括拉封丹,莫裏哀,巴斯加這一群方可與之比擬。”紀德與普盧不僅在法國小說史中立下了一道紀程碑,而更無限地替小說拓展了它的天地。梵樂希的智才與克勞台的宏大同為法國現代詩壇的光輝。最奇怪的是這四位作家都快到五十光景才成名。他們都經過了幾近三十年的寫作生活才開始受到讀者的注目。即以第一次使紀德與普盧成名的《梵諦岡的地窖》與《史璜之路》來看,雖都發表於第一次大戰前夕,但為廣大的讀者所發現時則已在大戰結束以後。梵樂希退隱了二十年,至一九一七年《年青的命運神》問世,名才大噪。而克勞台最偉大的詩作幾乎都完成於一九一三年以前,但他卻猶待他在戲劇上的成功才被奠定了他詩人的聲名。然使文藝愛好者得以接近而認識他們的作品,使後起的作家們在他們身上找到了一代的大師,這功績卻又不能不歸之於《新法蘭西評論》。但NRF對法國現代文學的貢獻尚不止於小說與詩歌:戲劇方麵,哥波的“老鴿籠劇場”替法國現代劇壇奠定了革新的基礎,替劇藝注入了新的生命與力量;批評方麵,紀德,諦波岱,裏維埃等合力導引現代的批評精神回複到蒙田的“試論傳統”。NRF不僅使莫裏雅克、杜加爾、羅曼、杜雅美、紀羅杜這輝煌的一群作了法國現代文學的支柱,同時在後進作家中如瑪爾洛、聖狄瑞披裏、許貝維、阿拉貢、愛呂亞身上找到了後繼,使法國文藝的火炬得以次第傳遞永無止境。如果我們說NRF在它卅年來的進展中代表了百分之九十九的法國現代文學,這也不一定就是一個太狂妄而誇大的估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