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京畿到秋蘭圍場其實並不太遠,快馬加鞭的話,至多就兩天功夫,但如此龐大的隊伍,不慢也難,這麼一段路,走了足有七天。
這秋蘭圍場不愧為所有皇家禦用獵場中的翹楚。占地廣大,地勢豐富,有平坦寬闊的草原,也有陡峭險峻的山峰,崖關麓塹,都囊括其中,中央偏西方,更是有一片連綿的山脈,有高有矮,高的山頭常年被皚皚白雪覆蓋,矮的則隨四季紛繁變化,那景致可謂美不勝收。加之此處林深菁密水草豐沛,因而動物野獸萃集,又時值秋末,生物皆在冬天來臨之前外出覓食,以儲能量過冬,所以可以下手的資源異常充足。
在外圍行宮安置下榻完畢後,翎帝帶著一幹兒子和文臣武將入了圍場,此番他們來到了西北邊的山林區,眾人馭馬停在山腳下。翎帝身旁的內侍從懷中取出一道聖旨,開始唱讀:“奉天承運,皇帝製曰。今秋獵大會,意察眾卿本領,切勿逾矩。諸卿可領六卒士隨侍,獵虎狼獐麅狐貉及野豬黃羊諸種類,生死不論,限時七天,耗時最少獵物最多者是為贏家,禦賜鑾駕半副,免死金牌一張!欽此!”完畢後內侍把五彩絹布收入懷中,趾高氣揚的淡道一聲:“張大人。”
“是!”管圍大臣很恭敬的回了句,然後手臂一揚,帶領一隊裝束奇特的騎兵衝上山林。由於圍場地大,是以物種分布非常稀散,這些人,便頭頂鹿角麵畫斑紋,隱匿在密林深處,以骨哨號角模仿雄鹿求偶的叫聲,吸引雌鹿,隨後是奪偶的雄鹿,以及以鹿為食的大型猛禽。
約莫半盞茶的工夫,包圍圈收攏,裏頭動物密集,於是那些騎兵便退出這上演著最原始的弱肉強食畫麵的密林,外出稟報。翎帝顯然已是年老體虛力不從心,盡管內侍手裏捧住一把千斤彎弓,他卻沒有接過,隻從箭筒裏抽出一支雕翎利箭,徒手朝前頭一丟,淡淡說道:“開始吧。”一得令,那些穩坐雕鞍的王公大臣們,紛紛帶著隨從朝林裏奔馳而去,轉瞬間便消失在林間。
“三弟,你我來場比試,如何?”衛祈靠近衛隆,笑著說道。
“請二哥賜教。”衛隆緊著馬韁慢慢朝上踱著,他身後的六位手下也不緊不慢穩穩跟隨。
“虎狼野豬,各二,其餘則必須生擒。三弟意下如何?”衛祈看上去躍躍欲試的。
“二哥,小弟如今隻想獵一樣東西。其餘的,都無意為之。”說著輕輕微笑,掩去眼底的精光,搖頭晃腦的。
“哦?”衛祈心下一凜,略感蹊蹺,“何物如此吸引三弟興致,和哥哥說說,二哥我十分好奇。”看見衛隆益發燦爛的笑,衛祈不免對心下的猜測更加確定了。這小子,莫非是想乘此機會暗算於我?才想著,卻聽他弟弟笑道:
“小弟隻想俘獲乖乖芳心,僅此而已。”
“……”衛祈的心緒卻是莫可名狀。他因為這個答案而寬了心,卻不敢鬆懈,之前聽所派去打探瀧王府情報的人說,瀧王寵溺一個年歲大過他的男人,這讓他很是吃驚,見到齊乖時,看到他的傻樣不由懷疑起這個弟弟的眼光來,如今聽他親口道來,這感覺方自真實了些,卻更是不屑一顧,也有點鄙視了。
耳聞震山虎嘯,讓衛祈渾身一顫,從冥想中回過神來,忍不住冷汗涔涔,如果剛才他弟弟要對他不利的話,絕對是個好機會,他不會忘了,他這個弟弟,束發之齡[15]就外出闖蕩江湖,甚至還得了個“鐵血觀音”的別號,於是心又放下一寸。抬眼看去時,那笑不知怎的,居然帶了抹耐人尋味的詭異,而當他定睛細瞧時,卻又回複到原來的模樣,讓他無法解讀其中的情緒,當下,剛剛寬下的心,又提了起來。
衛隆看著他二哥忽而緊張忽而放鬆的麵容姿態,禁不住在心底冷笑著。在秋獵結束之前,就讓他慢慢猜,慢慢疑吧,死時一定會讓他做個明白鬼。
秋獵本就是鍛煉體魄,體察文韜武略的機會,翎帝開啟了這年大會的儀式,便帶著隨從返回外圍行宮行酒作樂去了,隻留下他的子嗣官宦在廣袤的山林草原間爭相逐鹿。
衛隆無意太過突出自身,橫豎他對那半副鑾駕和免死金牌沒有興趣,所以這秋獵於他而言隻是無意義的活動,帶著隨從徜徉在林間,他做的最多的一件事,就是想著過往的點點滴滴,那有著乖乖陪伴的時日不多的幾日夜,想著這行程所耗費的七日工夫,梁軹冬有沒有找到乖乖,救他於水火之中,也隻有在想到齊乖可能受到了折磨和非人對待後,他才會任由怒氣灼燒,尋起林中動物的晦氣,倒也收獲不少,不過他獵捕到的獐獾什麼的,大多都是死物,就這樣,渾渾噩噩的挨過了六天,眼看著最終結算日的到來,衛隆知道是時候行動了。
秋獵,顧名思義,便是打獵,皇家的打獵,不象普通獵戶那般,不擇手段隻為捕到動物,而是一種鍛煉膽識的過程,所以除了長弓利箭,刀啊劍啊槍啊,甚至於在江湖上學到的掌法拳法,都是不允許使用的。所獵動物,除非活著,死去的話,身上必須得有箭孔,而且不得有其他傷害。
如今,衛隆背上便背著一把金日銀月弓,此弓身長近廿尺,是他身高的兩倍,若背在他背後,幾乎可拖曳到地,豎直了的話,他的視線和弓弣[架箭處]是平行的,使在其手下,卻絲毫不見笨拙,橫拉斜拉豎拉皆宜,靈活自如得緊!更甚者,衛隆尤其擅長左右開弓,這一點,隻有他的好友梁軹冬曾經看過,而在外人眼裏,衛隆最多右手的穿楊功夫不錯。
第七日一早,衛隆便在肩上左右各掛一箙,裏麵插滿了鋒利的三棱銅鏃矢,他還拿出特意用來對付他哥哥的金日銀月弓,把鞬袋橫係在腰間,把那巨大的弓插在其中,一路行來左右旁人紛紛閃避,而他的兩手大拇指,俱戴上了玉扳指。
一進校場,衛隆的裝扮便吸引了諸多目光。五王爺衛轅和六王爺衛梓見此皆都十分高興,因為他們的三哥,之前的表現太過平庸,顯然他們以為,他是打算利用這收尾一天大幹一番,很明顯的,其他人均是這樣想的,包括衛隆的最終目標,衛祈。
“三弟,前幾日怎麼沒瞧你拿出這把稀世寶弓,到了今天才想到,不怕為時已晚麼?”衛祈可是打聽的清清楚楚,衛隆迄今為止所獵的動物,個小靈敏的大多已死,雖有大個活物,卻還少了虎狼二樣,而經過這幾天下來,林區的動物都已有警覺,要獵捕到它們,自然是難上加難的。
“二哥,小弟隻想捕張老虎皮,回去給乖乖做件冬衣。”衛隆溫和的笑著說道,然後一鬆韁繩,拋下眾人朝林子深處前進。
衛祈看著那把在豔陽下顯得異常耀眼的漆金大弓,心裏隱隱約約感覺到了不對,左眼皮也在這時跳動起來,當下決定,凡事小心!
衛隆任馬兒漫步在這密林間,自己則氣沉丹田,閉起眼深且長的吸了好大一口氣,然後陡然撥睫以洪亮雄厚的獅吼盡數吐出,一時間這林子裏刮起狂風,卷得樹葉颼颼掉落,塵土滾翻,稍微年輕一點的樹幹都東倒西歪的。待這陣騷動平息下來後,衛隆取出長弓,橫於馬頭上,兩指撚住箭矢尾羽,拔出後架設弓上,拉開筋弦納進箭括,拉滿弓……
一聲憤怒的虎嘯隨之響起,沉默之後又是一聲,聽聲音顯然比剛才的距離更接近,又是兩聲過後,一隻巨大的斑斕猛虎出現在視野之中,距離約有百丈,此刻這畜生正齜牙咧嘴的咆哮著衝過來,氣勢凶猛之極,讓人望而卻步,但衛隆是何許人也,即使是他□□良駒,也仿佛見怪不怪的,紋絲不動,隻在看見老虎出現時,掀著馬唇噴出熱氣,雙眼亮晶晶的,看上去十分興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