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單工作,周子沐的委托人姓江,是一家小型遊戲製作公司的老板。傍晚七點半,子沐同自己的“助手”到達了本子上記載的地點。那是一幢高大寫字樓的二十層,出電梯後,左側的B區便是遊戲公司辦公的地方。隔著玻璃門子沐看到,雖然是法定休息日、並且早已經過了下班時間,工作區內依然有十幾台電腦嗡嗡作響,五六個年輕員工聚在一張桌前,似乎正激烈地討論什麼案子。子沐與歌夜推門進入,一時沒有得到關注。
環顧四周,一種叫人很不舒服的氣息絲絲傳來,子沐下意識地縮了一下肩膀。身邊,為了遮蔽傍晚殘餘紫外線而全副武裝的歌夜挪了一下頭上的小圓禮帽,他一言不發,向對麵一扇緊閉的辦公室門揚了揚下巴。
子沐點頭。縱然力量被完全封印,吸血鬼血統中特有的敏銳卻依然不可小瞧,那股帶著怨恨的氣息正是自門後散發出來的。未敢怠慢,子沐走上前去輕輕敲響了屋門。
“片子出來了交給王總,我這兒等客人。”屋子裏傳出悶聲悶氣的聲音,顯然主人心情不妙。
子沐繼續敲門:“江先生嗎?”
靜默片刻,門打開了一道縫隙。濃烈的怨氣撲麵而來,子沐一陣頭大,拚命克製住轉身就跑的衝動。
站在門內的是個個子不高的中年人,他皮膚黝黑,幹瘦,五官都比普通人大了一號,一雙眼睛裏頭血絲密布,神情顯得異常不安。看見門口的子沐兩人,他詫異了一下,隨即明了,開門把他們讓進了屋中。
房間很大,顯然是老板級人物的工作室,正對門口的一張巨大辦公桌上,電腦屏幕嘩嘩閃亮著,周圍散落了厚厚的複印文件和十幾本遊戲刊物,房間左右兩壁分別被原木色的書櫃和同色係的布藝沙發占據。不知為何,雖然燈光通明,但整間屋子就是有種陰沉沉的感覺。子沐被這種氣氛包圍得越發不自在。
“你們?你們就是祥瑞古玩行的除靈師?”男子的聲音跟電話裏頭如出一轍,想必就是江先生本人。他關上門,懷疑地打量了一下眼前的兩人,臉色很明顯地帶過一絲失望與煩躁。
對此,周子沐表示理解。畢竟自己隻有十六歲,短發零亂貌不驚人,遠遠到不了成年人心中“可靠”的標準,而身旁的這個西服筆挺的家夥也不見得能對提高印象分有什麼幫助——歌夜完全像是剛從COSPLAY現場跑出來的神氣活現的小學生!她聳肩,正準備自我介紹,忽然間一股寒氣遍通體內。子沐窒息,她驚得一時噎住,然後便清晰地感覺腦後短發一根一根倒立了起來。身旁,歌夜似乎饒有興致地笑了一聲。
周子沐看到,江先生的身後,站著一個人。
那是個男子,四十來歲,皮膚青白,形容枯槁得有些走樣,兩腮更是像骷髏一樣陷入了臉頰。在那張臉上,周子沐幾乎隻看得到一雙眼睛。男子布滿血絲的眼珠碩大無比,幾乎要從眼眶裏掉出來了,它們不轉不動,始終直愣愣地盯著麵前男人的後腦勺。周子沐驚恐地望著他時,他緩緩伸出手去,枯瘦的手指根根顫動,筆直地伸進江先生的頭發裏。周子沐那位一臉焦躁的主顧卻似乎毫不知情,他帶著身後那位觸目驚心的跟隨者踱到辦公桌前,一屁股坐在椅子上,還伸手撓了撓腦後的頭發。
動動喉嚨,把驚恐與反胃咽下肚中,周子沐決定不動聲色。在任何情況下保證委托人的安全與精神穩定,此乃除靈師的基本職業道德,周子沐不敢想象如果此刻問上一句“您身後那位老兄是誰”的話自己的主顧將會作何反應——會嚇死,還是一蹦三尺吼他們是騙子呢?他身後的那個,並不是人類。
活躍的心理活動中,子沐忽略了一件事情——歌夜!那小子完全不理“除靈師道德規範”為何物。
“怨靈?”歌夜推了一下頭頂的小禮帽,滿不在意地聳聳肩:“怨氣很重,不像活人凝聚出來的。已經死了嗎?”
子沐岔氣。眼看委托人一臉匪夷所思,她重重咳嗽幾聲,飛快把問題拐開:“是江先生吧?您好我是周子沐,這是我的助手。您找我們來是因為——”她回憶了一下:“脫發?”
姓江的男人一臉凝重地摸了摸自己滿頭豐盛的黑發,目光分明是在掂量眼前這位小姑娘的分量。半晌,他下定決心似的,一把把它們扯了下來。“就這麼回事,您看看吧。”
周子沐沉默一陣。假發套被剝離之後,江先生的腦袋赫然小了一圈。那原本是個挺利落的刺頭,此刻挺拔的毛發被壓扁的壓扁、汗濕的汗濕,一根根都服服帖帖地趴在了頭皮上。的確,這模樣看起來是糟糕了一點,但——子沐疑惑:“您這樣子還要喊脫發……?”那地中海還要不要活了?
江先生表情古怪,掙紮了片刻,終於歎口氣,一臉悲壯地一晃轉椅,轉過了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