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
單位裏,蓉姐見到了分別半月卻猶如分離幾個世紀一樣的身影。那個身影分明就是她想念的人,但是真正麵對這樣一個身影的時候,居然啞口無言,那些橫亙在中間的微妙讓她欲言又止。她看到他的眼裏有了她站在鋪滿落葉的小路上看到的夕陽一般落寞的神情,那眼神猶如剛出世的小動物,讓她覺得又平靜又憂傷。他隻是簡單地衝著蓉姐點點頭,算是打了招呼,然後徑直走向領導的辦公室。蓉姐覺得自己滿心的期盼又被這個男人狠狠地砸在了地上。
那日,強子已經和她說了許天放的想法,他表示自己實在是無能為力愛莫能助了。但是強子還告訴她,晨珂一直無法原諒許天放,言外之意,就是說她還有機會,她還沒有到完全放棄的時候,她堅信有一點可以打敗晨珂,那就是她能給許天放一個家,而晨珂不能。不管是男人還是女人,最終還是離不開一個家,離不開家的溫馨。
生命總在不覺間流逝。日子被日漸麻木的人過舊了,一天比一天舊。表麵上,一切又恢複了從前。每個人都從容地在原有的軌道上行走。隻是,每個人都有著自己的打算。許天放像是看開了,給人的感覺頗為平靜,有條不紊地幹著自己的工作,但是他的心還是駐足在晨珂那裏。他決定用一生的時間去守候,從此以後他不再膚淺,他明白有時過度的愛是一種執念,抓得越緊,越容易失去。他要把那份深沉的愛留給所愛的女人,他可以為她失去一切,他會時刻都去關心著她,而不再去打擾她,他願意等,等到晨珂可以去愛,從此以後他不會再對晨珂說“我愛你”這三個字,他要實實在在地給晨珂以溫暖的關懷,成為愛的守護使,他覺得這才是愛一個人的最高境界。晨珂的心受過太多的傷,他既然那麼愛她,就必須叫她幸福快樂。許天放知道這並非是什麼偉大,這隻與緣分有關。盡管他無法預料到結局或是根本就沒有結局,但是他不在乎。蓉姐則是在觀望,她打算以不變應萬變,所以每天許天放的動態是她最為關心的。晨珂依舊朝九晚五地上下班,和楊宇過著叫外人看來很是溫馨的日子。現在的楊宇在她看來就像是一片蔚藍的天空,她就是天空裏的一片雲朵,他載著她,就像天空載著雲,一路穩妥地飄下去。楊宇一如既往地愛著自己的妻子,對一個人好是有慣性的,他就像是一輪小小的太陽,他所有的光芒都照到了他所愛的人的身上。
張炎和許天放的離婚,叫心淚快速疏遠了張炎,他深怕有一天張炎會賴上自己,他從來就不想和張炎有什麼結果,他隻想輕鬆地和一個對他不會構成任何威脅的女人在一起,吃吃飯聊聊天,然後做*****在他的觀念裏,離了婚的女人是不能碰的,她們會像膠水一樣黏上你,那豈不是既危險又被動,這樣的遊戲他可玩不起。
可是張炎卻是動了感情。其實,大部分的女人一旦把自己的身體交給了一個男人,那麼她的心也就很快被這個男人俘虜,張炎也不列外。一開始,她每次給心淚打電話約見麵,他雖說推三阻四,卻還能接她的電話,可現在連她的電話他都不接了,發過去的短信也是石沉大海。她知道,她被心淚欺騙了,曾經的甜言蜜語隻不過是他遊戲的一種手段,但是張炎不怪心淚,因為他們二人當初也不是因為相愛才走在一起,當時也是心懷叵測各具動機。張炎覺得世間所有的浮華和浪漫隻不過是現實之外的渺渺雲煙,那僅僅隻是遙不可及的童話和傳說。離婚叫她懂得,當一份感情不屬於你時,它對於你來說根本就沒有一點價值。愛一個不愛你的人,不但痛苦,反而白白糟蹋了自己寶貴的愛情。感情雖然是很美好的東西,但它實際上卻又是很難通融的東西。所以對於感情,如果你爭取不到的話,最聰明的辦法就是當它不存在,當它沒發生,不要重視它,把它擺脫掉。雖然她是這麼想的,也再努力去這樣做,但是目前的日子仍是猶如饅頭,幹澀,噎得她喉嚨痛。她的心裏積蓄了太多受傷害的記憶,那些心裏的苦,折磨著她。愛上不愛自己的人已經很悲哀。可是愛上不該愛的人更悲哀,在張炎麵前,兩種悲哀她都深刻地體驗到了。這段時間,她最怕下班回家,房間是寂寞的,碗和筷子是寂寞的,她的人,也是寂寞的。
可最近,張炎又覺得自己的身體日漸不適,老是感覺尿急尿頻,但到了廁所便沒有了便意而且時常覺得身體發虛,全身尤其是雙腿無力。這令她坐立不安。這天,她突然感覺腳疼,她以為原來的痛風又犯了,於是她躺在床上,尋思好好休息一下就會過去,可是一連疼了三天也不見好轉,這下她真的有些害怕了,這天一大早,她便早早地趕到了醫院。
“三號張炎!”大夫在診療室叫道。
張炎應了一聲,忐忑不安地走了進去。
“怎麼不舒服?”大夫問道。
張炎便把所有的症狀告訴了大夫。
“去拍個片子吧!”
醫生仔細地看著張炎帶回來的片子,一臉的嚴肅。張炎緊張而又小心翼翼地問道:“大夫,我沒什麼事兒吧?”大夫看了一眼她,說道:“問題很嚴重,從片子來看,左腎輪廓模糊縮小,失去功能,右腎衰竭。”
“什麼?”張炎似乎沒有聽明白。
醫生又重複了一遍,接著說道:“你要住院,接受治療。”
麵對診斷結果,張炎眼前忽然一片漆黑,腦子裏卻是一片空白,猶如天塌下來。她踉蹌地走出診療室,一屁股坐在樓道的塑料椅上,再度腿軟心也軟。包裏的手機卻在這時響了起來,好像是個錯覺,世界上所以的聲音和畫麵在這時都是一種錯覺,可電話卻響個不停。坐在旁邊的人推推她:“電話,電話!”張炎一個愣怔反映過來,茫然在包裏摸索了半天才摸出電話,按了接聽鍵,還沒等開口,就傳來了兒子許諾的聲音:“媽,您在哪裏啊?往家打電話沒人接。”張炎一個激靈,時間在這個瞬間恢複正常。
“我在超市呢,你有事情嗎?”她不想叫許諾知道自己生了這麼嚴重的病。
“我今晚想回家看看您,媽,我想您了,您可得給我做點兒好吃的,犒勞犒勞您的寶貝兒子.”許諾在電話裏歡快地叫道。
張炎聽著電話,怔怔地坐在那裏,眼圈一下子就紅了,久久地說不出話來。許諾在電話裏大聲叫喊:“媽,您怎麼不說話啊?”張炎猛然醒悟過來,趕緊說道:“剛才太吵,媽沒有挺清楚,你在說一遍。”兒子喊道:“您今晚給我做好吃的!”張炎罵了一聲饞貓,便掛斷了電話。
回到家裏,張炎打開電腦,查找與自己的病相關的資料,大體看了一遍後就再也不上網了,因為必須要找到匹配的***才有活命的機會,但是找到這匹配**的機會幾乎是微乎其微,即使找到了,昂貴的手術費和術後抗排異藥物的費用也叫她無能為力。張炎決定放棄治療,她不想住進醫院,她不想叫許諾看到她在殘存的光陰裏一直以痛苦的姿勢躺在病床上,她怕那樣會從此帶走兒子生命中的微笑,她要把治病的錢省下來留給兒子去讀大學。
晚上一放學,許諾就馬不停蹄地往家趕去。今天他和老師請了假,他隻想好好陪陪母親,他知道自從父母離婚後,媽媽心裏就一直就很苦,雖然每次他回家,媽媽總是表現出很開心的樣子,但是他能讀懂媽媽內心的淒涼,所以在這段叫母親惶恐的時日,他要和母親一起走過。
“媽媽,快開門,您兒子回來了!”門外傳來許諾誇張的叫喊聲。
張炎打開門,望著自己的寶貝兒子,鼻子有些發酸。待許諾一進門,她就緊緊地抱住了他,現在,哪怕隻是一時的陪伴,哪怕隻是貪戀一點點溫暖,她都不願意放棄。許諾叫道:“老媽,怎麼還來上外國禮節了?來,叫兒子親一下吧。”說完輕輕地在張炎的臉頰上親了一下。就這樣一個親吻,張炎再也控製不住,眼淚禁不住留下來,現在,眼淚是她的宣泄,是她生存的憑借,也是她還活著的一個證明。許諾慌了,問道:“媽,怎麼了?”張炎擦幹了眼淚,笑道:“沒事,多愁善感唄。”許諾這才鬆了一口氣。
晚餐張炎給兒子準備的晚餐很豐盛,想到不久的將來小小的許諾再也不能吃到母親給他做的飯,她便心如刀割。兒子正窩在沙發裏看電視,不時地開心地笑著。她不錯眼珠地盯著兒子看,她要把兒子的每一個笑容每一個表情都融化在自己的血液裏。此刻她的腦海裏全是兒子從小到大的成長趣事,原來她所珍惜的所有往事都臧在某個人跡不至的地方,在這個意想不到的時刻,一件接著一件地突然向她顯示,就像從前的某一片燭光突然在記憶的夜空中閃現。她心裏悲傷地感歎著:人生有千百種滋味,她品嚐到最後,就隻這剩下一種滋味,那便是無奈,是萬般的無奈。
轉眼到了十點,想到明天還要上課,張炎叫道:“許諾,洗洗睡覺了,都十點了。”許諾應了一聲,然後起身走進了衛生間。
張炎走進自己的房間,然後躺在那張冰冷冷的、空蕩蕩的床上等待入眠。她渴望在這個冬天的夜晚將所有的痛苦擱淺,然後在夢醒的早晨被快樂包圍。可是眼淚還是順著她的眼角滾滾落下,好像她整個身體就是一個儲滿了淚水的容器,此時容器被磕破了,於是淚水傾瀉而出,在每一次疼痛麵前,她隻能用眼淚作為逃路。
張炎覺得自己的生命正在消逝,體力和精力都在慢慢地衰退。她注意到自己生命裏的紅色開始褪去,顯示出越來越多死亡的蒼白。她臉上鮮有笑容,言語也漸漸吝嗇。從確診到現在已經兩個多月了,過完春節,她就在單位請了病假,她不想叫單位的同事看到自己日漸的憔悴下去,在單位的這段時間裏,她每天都把自己埋在深深的沮喪裏,同事們都習慣了她的沉默,但沒人知道她的心裏有多麼痛苦絕望。她想把自己的健康美麗留在所有人的記憶裏。每天呆在家裏,盼望兒子回來的每一時刻。她不想和任何人往來,隻想靜靜地走完自己生命的最後一程。
“媽,我走了!”許諾對著還在廚房裏收拾的張炎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