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們都喜歡說將門虎子,虎父無犬子。我爹是屬虎的沒錯,我也不屬狗,但我屬耗子……
和練武比起來,我更喜歡讀書,和讀書比起來,我更喜歡作畫。我們家有一個規模宏大的習武場,附近兵營裏的操練場所也可以借來用,宅院裏也總有兵器摩擦的聲音,呼喝著的拳腳習練聲,但那都不是我的傑作,那都屬於我的孿生姐姐。
說起來有些丟臉,漣兒也就是我的孿生姐姐,明明有那麼個江南水鄉的名字,卻無論是吃相還是過招的時候,怎麼看都是個,唔,漢子……就算模樣再精致,聲音再清脆,也掩蓋不了她那粗獷的內心,有一次居然和隔壁的小子們去河溝洗澡了。
更讓我愕然的是,爺爺和爹爹居然還把這件事當做飯桌上的笑料了,然後某位姑娘一邊噎饅頭,一邊呼嚕呼嚕地喝粥,絲毫不以為意。我翻了個白眼,隻有娘同情地拍拍我的頭。我躺在小園子裏的石板上想,書中提到的那些溫婉的女子都是騙人的吧,好吧,或許娘還能勉強算一個。
我爹脾氣很急,很暴躁,但他從來都不對我發火。我想可能是因為四歲那年,我現學現賣了幾句聖人之言和他辯駁,驚駭到了他,從那之後,就算我做錯了事情,爹都讓我自己站在書房裏麵壁思過。
我百無聊賴地聽他和漣兒在院子裏大呼小叫,互相打鬧,隻能嘟著嘴把墨汁塗到牆壁上。事實證明,塗牆是會上癮的,最後連爹娘的睡房都沒有逃掉被塗抹的命數。爹見到了也不罵我,還搬了桌子椅子幫我夠高處的牆壁。
但自己一個人惡作劇其實很無聊,尤其是,這個淘氣也如此“曲高和寡”的時候。
六歲那年,小姨帶著全家來西苑,住在我家。那段日子讓我委實興奮了許多,我的姨父能信手拈來地對出我擬的上聯,也不會用“刁鑽”或者“迂腐”這種讓人傷心的詞語來評價它們。在星空漫天的時候,還願意陪我在月下飲茶,能抽出半天時間與我對弈。他潑墨作畫,信筆書文都帶著自己的風格與氣度。這和我所有的先生都不同,因為他們不能像姨父那麼全麵地在各方麵都勝過我。
比我小了半歲的表弟則更願意和姐姐去軍營,去酒館,去所有西苑氣勢宏大的地方,然後眯起眼麵對獵獵風起。我偶爾會覺得,我們應當交換下。他來做將軍後裔,我去做侍郎公子。
我還有一個差了四歲的小表妹,明明說話都奶聲奶氣的,隻不過來了小半個月,就能掰著手指細數哪家的點心好吃又便宜,哪裏的夾饃餡料最足。平日裏還喜歡擺弄隨身帶來的小算盤,也不知道是從哪裏學來的。要知道我家小姨是那種隻要東西合心意就不會問價錢的主兒,姨父也從來不會吝惜這類銀子,表弟更是堅持“千金散盡還複來”這一重要思想。
小姨全家隻在這裏待了短短的兩個月,到了分別那天,我很舍不得,便跟著爹爹的隊伍一直送,在馬車裏晃得幾乎暈過去。
在那之前的一天,我跟姨父提過很向往西苑之外的生活,說自己不適應金戈鐵馬,對大漠孤煙也沒什麼興致,也許並不適合做爹爹的兒子。
姨父沒說什麼,隻是送了兩本帶了自己批注的書給我,一本《易經》,一本《孫子兵法》。就算再重文,也鮮少有人讓六歲的孩子讀這些,最初的我也隻是帶著好奇和試探的目光去大略翻閱,然後我便提前看到了那寫在最後一頁的注解,他說:“蕭昱漪,不會有人比你更適合做將軍後裔,也沒有人能替代你來做你爹爹的兒子。”
不知是不是這兩本書的原因,在武藝上勝過我許多的姐姐,在沙盤布陣,兵法推演的時候總也贏不了我。終於惱羞成怒的漣兒憤憤地待在門口,等爹爹一從軍營回來,就把他硬拉過來,要他和我比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