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繁本就覺得還沒玩夠,哪裏會想成親?但為了安撫母親,他仍是笑道:“您說得是,聖人對咱們這些做臣子得一向體恤。今年春寒時間長,各部的炭都不夠了,陛下便從宮中的份例勻了出來,誰不讚頌聖人仁德?更不要說四境,甚至整個大夏的流外官,都恨不得多給聖人磕幾個頭。”
聖人雖說隻給四境的流外官發了俸祿,可誰不清楚,這隻是暫時的。終有一日,整個大夏的流外官都能得俸?
真有門路的人,求個官身也就是了,反倒不會去做流外官。既辛苦,又沒錢,隻求熟悉門路,與上峰混個臉熟,將來有候補的一日。
在“士”的階層裏,這些人的生活反而是最難的——既要維持官身的體麵,又要四時八節地給上峰送禮,同僚鄰裏的人情往來不能錯過,偏偏家中又沒有餘錢。長安土地貴,鋪子也貴,收成比不上送出的,還要雇一二仆人來維持臉麵。故有個笑話,說這些流外官啊,夏天就把冬裝拿去當,冬天就把夏裝拿去當,才能勉強換點銀錢,周轉一二。
流外官的日子艱難至此,聖人給他們這麼一發俸祿,哪怕隻有從九品官員的一半,即每年十五石米,月俸一百四十文,三十食料,那也是一筆不小的收入,能夠五口之家活得很充裕了。
大義公主雖撫養了蘇沃、楊繁兩子,但蘇沃,大義公主是一向敬著的,倒是楊繁,名義上是兒子,其實與孫子也差不了多少。楊繁又一向討巧賣乖,雖然行為乖張,但心思不錯。大義公主私下便教導了他許多事情,其中一條正是對聖人心思的揣摩,故楊繁明白,聖人所憂,一是地位不穩,二是家國不豐。
聖人登基三年,賦稅就減了兩回,為得是什麼?為了讓百姓過得好沒錯,但也是為了堵住士子的口,令他們在這一點上無法攻訐聖人;一次又一次放宮女,清減宮中人數,除了清探子外,也是為了讓這些人出去給自己說點好話,畢竟,有造化的宮人還是在少數,多數人仍舊是熬白了頭的,能出去怎麼不樂意?現在對流外官加恩,為得又是什麼?流外官乃是整個官僚群體中最龐大,也最底層的存在。但從地方到中樞,但凡想要辦事,沒有這些胥吏,行麼?
每個皇帝都想加恩,得個好名聲,但不是誰都有本事打了好幾場仗,國庫還能充實,這樣往下發錢的。更何況聖人早命人給流外官造冊,之前的風聲一直說聖人想裁官,清掉這些人,很多地方都虛報了人數。聖人則將計就計,你既然沒報名字,那我就不發,能不讓那些人悔青了腸子?
聖人一心想要與世祖皇帝齊平,做那被人歌頌,千古不遇之明君。再觀聖人行事,完全不像會被底下人糊弄的樣子,樁樁件件記得清楚。在這種權力極度不對等,你也未必有人家聰明的情況下,和人家玩心眼?
楊繁每每想到此處,都隻餘一聲冷哼。
蘇沃對他,麵上親熱,實則對他百般瞧不上。這也難怪,嫡出和庶出嘛!嫡出的那個麵臨這等處境,自以為被薄待的;倒是他這個庶出的,扶搖直上,獲得了想也想不到的榮耀。但他本就是大義公主教出來的,哪裏會被蒙蔽?你看不起我,我還看不起你呢!
楊夫人知道他心中自有主張,也不多說,隻是看著他身上的錦衣華服,精致配飾,不住皺眉:“聖人守孝三年,你也應當收斂些。哪怕出了孝,也不要穿太鮮豔的衣裳,多學學刑國公,青衫布袍,溫文爾雅,豈不很好?聖人崇簡,你也不要太張揚了。”
別人花紅柳綠倒也罷了,左右沒辦法到聖人麵前,但聖人對楊繁還是挺惦記的,隔段時間就會問詢他一次,召他進宮,考校課業,隻是沒授予實缺罷了。楊夫人唯恐兒子覲見的時候也是這麼一副德行,惹得聖人鬧了。誰料楊繁一聽,不由嗤笑:“就他?他學得那套世家做派,恰恰是聖人最不喜歡的!您在綢緞莊也那麼多年了,哪不清楚,他的‘粗布麻服’可比我這一身還要昂貴難得?聖人推崇簡樸不錯,卻不是讓每個人都披麻戴孝,該有的待遇還是要有。隻是不要瞎折騰,亂浪費,拔了白鳥的羽毛做衣裳,喜歡珍珠就害得無數采珠人死於非命,一道菜倒要用七八隻雞來配罷了。”
皇帝一頓飯隻有幾個菜,一身衣服洗得褪色還要穿,那不叫簡樸,那叫寒酸。秦琬之所以推崇簡樸,隻是要以身作則,刹住日益誇張的攀比浮誇之風,可不是要變著法子苛待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