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流徙(1 / 2)

銳烈的風自高空呼嘯而下,穿過人們的襟袖與耳畔,仿佛要在麵頰上擦出痛痕來。夕陽半浮半沉,搖蕩破碎的耀眼赤紅,像是淋漓的一渠鐵水潑灑在滁潦海上。

狂風亙古不歇,剝蝕了岸邊的丘陵,使它們臨海的一麵深深凹陷下去,遠看如同無數金色的岩礫波濤在起伏。那些朱彤地子金團龍的王旗與冠蓋,被最後的日光剪成了伶仃的黑影,叫風撕扯得歪歪倒倒的,幾欲飛去。

襯著霞紅的天幕,那荒涼丘陵的脊線上,一列浩大隊伍展開。五百騎兵長隊之間,夾有七十五輛駟車,此後又是千名騎兵與千名步卒,前後擁著一張十六抬的朱錦緙金簷子與五十輛駟車。跟著是數百具油氈大車與五百騎兵,另有兩千步卒斷後。兵士們大多年紀很輕,身架纖細,簇新的軍服與輕甲穿著都嫌寬大,肩上與腰間支支棱棱地突出來。十人比肩的行列默默向南而行,竟逶迤出十餘裏去,放眼出去,亦望不見始與終。

步卒的陣列裏,有個戎裝少年正控著馬謹慎地穿行。少年麵貌文弱,十五六歲模樣,腰間珮飾不過是五千騎的獬鷹珮,身上穿的倒是正四位的武官服,一望而知是羽林軍的禁衛武官。剛到簷子近前,早有女官迎了上來行禮。少年在馬上拱手還禮,道:“請即刻伺候昶王殿下移駕。”

年長的女官聞言抬起頭來,姿態還是恭謹,琅琅的聲音裏卻有怒意。“殿下旅途勞頓,又著了風邪,發熱得正厲害。”

少年蹙起秀逸的眉,剛要開口,女官又一氣說了下去。

“早上殿下不過遲起了半個時辰,蒲由馬大人便當眾嗬斥,已是大不恭敬,現下又三番幾次地遣人來催促殿下換乘馬匹,究竟是何道理?湯將軍,您既是昶王殿下的隨扈將軍,理當正告蒲由馬大人,大徵皇子血脈高貴,此去注輦是為了兩國盟好之情誼。蒲由馬大人身為注輦使節,卻如此輕慢殿下,便是輕慢一統東陸的大徵,還請自重。”一番話不緊不慢說到後來,口吻已頗嚴峻。

少年微不可聞地歎了口氣,並不開脫自己,道:“蒲由馬大人是聽聞此地夜間有狴獠出沒,便借著這個由頭發作起來。隻是我方才問過泉明出身的兵士,據他們說這一帶荒丘上狴獠並不多見,一旦出現卻必然數百結群,又十分迅猛。過往商團若非迫不得已,絕不走夜路,即便冒險趕路進城,也要備下逃生用的一等駿馬,否則……殿下在末將的馬上,總比在簷子裏安心些。”

女官們均吃了一驚,過了片刻,才有個較穩重的匆匆從駟車內捧出朱紅團龍的小衣裳與鬥篷,遞進簷子的簾幕裏去。少年撥馬行至簷子跟前,又等了好一陣子,裏邊的女官才撩起簾幕,送出個圍裹厚實的孩童,另有女官圍上前來,七手八腳將那孩童送上馬背,安置在少年的身前。孩子雙目雖然合著,卻還看得出是秀麗的丹鳳式樣,眼梢清揚,因發熱昏睡,連眼皮都暈著病態的紅。

“湯將軍,殿下要是與您共乘一馬麼?”先前的年長女官這樣沒來由問了一句。少年一手挽韁,一手抱著那孩子,怔了怔才答道:“末將的馬,總比兵士們的強些。”

女官仿佛還要說點什麼,卻又咽了下去,無言地行禮退下。

孩子微微張開眼睛,停了一會,囈語般模糊地喚出一聲:“湯將軍。”

少年低頭應道:“是,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