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一行 抄襲是種病(1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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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墨橫生處,唯不負此生。”

這是建新對我和他自己說的話。

建新比我多做了兩年的作家夢,所以他的覺悟比我高。建新和我一樣,在寫作之初往往有感想一大堆,誓要出身於基層而不染絲毫**氣。那時建新日子過得挺知足,沒事愛在文章中批判人性或者罵罵政府,境界高得像是超越了年齡的局限直接進入了人生的第三境界。

那是他年輕的時候。倘若是現在,你在他麵前感歎一聲:“生活不是隻有眼前的苟且,還有詩和遠方。”他肯定脫口而出:“呸!惡心!還有錢和名利。”而我到了建新那個年紀,也會脫口而出:“呸!惡心!還有酒和姑娘。”建新告訴我,一個偉大作家的成長總是先出世再入世的。這話挺耐人尋味,比如說建新,起先淡泊名利,罵得世俗的人彷佛跟他有殺父之仇一樣,後來他自己也融入了殺父的隊伍中,急功近利到名利雙收;比如說我,起先不食人間煙火,後來不甘寂寞閱盡了人間春色,當然大多時候是以“可遠觀而不可褻玩”的方式。不管怎樣,我們都在努力朝著自己的夢想前進,那就是成為一名偉大的作家。

2

建新告訴我,寫文章就像生孩子一樣,需要一個漫長的孕育過程。這個比喻無比恰當。打腹稿就是胚胎的發育期,至於生孩子,那就是把腹稿搬到紙上或者硬盤上的過程了。我對我的作家夢充滿希望,原因很簡單,“娘不嫌自己的孩子醜。”

每次拿到稿費的時候建新都囔著叫我一塊兒出去感受青春的放蕩不羈。而我堅決不願意,因為這是我孩子的奶粉錢,我需要哺育他茁壯成長。建新畢竟比我在文字城堡的大街上多走了兩年,他拿到的稿費比我多。我幾乎拿不到稿費,因為我對各大青春校園雜誌不屑一顧,覺得把我的文章跟那些整天愛來愛去的文字放在一塊會拉低一個未來偉大作家的檔次。

我們沒事愛調侃人生,見什麼都想罵一聲真俗氣,並且同行相輕的心理尤為嚴重,看到和自己一樣仍處於奮鬥期的人寫的文章,總會在心裏罵一聲,“臥槽這也叫文章?”然後在嘴上讚歎同道中人思想覺悟高望同行同勉早日出書。活脫脫兩個無為憤青樣。

《天道》裏有首詞:

本是後山人,偶做前堂客。醉舞經閣萬卷書,坐井說天闊。

大誌戲功名,海鬥量福禍。論到囊腫羞澀時,怒指乾坤錯。

我想如果這首詞的作者有幸見到我和建新,一定會指著我們的鼻子叫我們對號入座。

3

我患了一種很奇怪的病,白天的時候很正常,可以調侃吐嘈,談笑風生,跟建新沒什麼兩樣。可是一到了黑夜,很深很深的黑夜,思緒洶湧萬千,我的病就犯了。我覺得自己被抽空了,沒有一絲血肉,像一副空架子,周圍籠罩著沉沉的壓抑,不停地往下壓,再往下壓,想呼喊卻無聲,想歎息卻無力,尋不得任何光亮,越是夜深越是洶湧得厲害。

所以深夜裏的我大多時候處於絕對的冥思之中。我需要思考很多東西,想不通就睡不著,想通的就爬起來寫到稿紙上,所以依然睡不著。

經過大半年睡眠不足之後,建新丟給我一堆亂七八糟的藥,其中不乏“六味地黃丸”、“美元春腎寶”之類,最可氣的就是他還丟過“健胃消食片”給我。建新說,你萎靡不振,這是精氣不足的表現,該補點這個。我誠摯慰問了建新他媽,隨即把藥甩他臉上。

我覺得,無論多猛的藥,都比不上一支尼古丁來得爽快。

他體驗不到我的痛苦,就像我體驗不到他的幸福一樣。

4

建新談了個女朋友,是個生人前高冷、熟人前逗比的漂亮姑娘。由生人到熟人的過程其實不難,需要點火候,炒兩炒就熟了。熟了自然就該吃了。

火候被點燃在春天,到夏天進入旺期。可謂天時地利。能否人合,那還得看人家姑娘願不願意。姑娘名叫小婷。建新看了《海角七號》之後,被電影裏那些信件的內容所打動,最終發揮了一個偉大作家的特質,半抄襲半修改,在禮物中給小婷附上了一封信件:

“小時候,當我仰望天空,

雲霧之中有若隱若現的星光劃過,

我就會想,我現在看到的星光是自幾億光年遠的星球上發射過來的。

愛情就像它一樣永恒嗎?

你看,幾億光年發射出來的光,我們現在才看到。

幾億光年的海洋和陸地,又是什麼樣子呢?

山還是山,海還是海,卻不見了人。

我想再多看幾眼星空,?

在這什麼都善變的人世間裏,我想看一下永恒。”

事實證明,姑娘可以拒絕羅曼蒂克,但很難拒絕一個文藝的羅曼蒂克。我問過建新,你知道什麼是永恒嗎?建新搖頭。但他字正腔圓的說:“我相信永恒。”在小婷耳邊說的。多年以後,當我再次問起建新這個問題,建新說:“我終於知道了什麼是永恒,但我不會相信了。”

5

我坐在不大不小的蝸居裏發呆半天了。

耳邊在放老狼的《流浪歌手的情人》,滄桑的嗓音裏訴說著“我隻能給你一間小小的閣樓,一扇朝北的窗,讓你望見星鬥。”我望一眼窗外,沒有星鬥,隻有望不到盡頭卻到處都是盡頭的高樓大廈。

我也有一個流浪夢,飛馳在巍峨的山峰或茫茫原野,豪言笑談,任人世的繁華同耳邊的風吹過。我想要開始一場遠行,我會背著行囊上路,我會認識很多人,我會知道我現在在哪,不用每晚驚醒的時候都要想一陣子才知道現在是什麼時候,自己身處何方。我也會知道我的下一個方向,那裏會有什麼人在等我。我想我會在路上遇見她,和她分享我的故事,看著它們在今天發生了變成過去,成為彼此的回憶。如果是這樣,我就能告訴我自己,我是在路上,不是在漂泊。

我切了歌。

這歌不敢聽,回憶太多。

在我感概的時候,建新回來了。右手拉著笑容可掬的小婷。

我不介意建新帶女朋友回來,多個人也好多分擔一點房租,也避免了他人對我的性取向之嫌。我介意的是他們在我麵前秀恩愛。我無法容忍自己腦子裏總是回想小婷在建新懷裏甜蜜的樣子,那種場麵更襯托了我內心寂寞的濃烈,心靈無盡的空虛。

建新說:“你就是太寂寞了,改天我給你介紹個女朋友。”

建新說的改天逐漸變成了改月,再到改年,至今都沒有給我介紹過女朋友。

其實我也不太讚同介紹女朋友這回事。該遇見的那個人,遲早會遇見。所以我在人生中那麼多年的長途跋涉,並不是為了尋找她,而是為了遇見她。

很多年以後我站在黃河邊聽滔滔水聲,回想往事,其實我遇見過很多人,我隻是都錯過了。

建新對小婷的愛到了瘋狂的地步。因為小婷,建新寫的文章充滿了荷爾蒙的味道,字裏行間都流露著建新春心蕩漾的麵孔。並且每一個故事的女主角都以“小婷”為名。我說建新你這樣下去就成不了作家了,一樣的故事一樣的橋段一樣的女主角,你這些孩子都是孿生的啊,你這分明就是克隆啊,你這分明就是拐著彎給小婷寫情書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