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唐說:“正好,正好。”
小孩還是麵露不解:“那個人怎麼會--長成那個樣子。”
李世唐挑起眉,問:“不好看嗎?”
小孩頭搖得拔浪鼓般,回道:“也不是--就是怪!”
李世唐哈哈大笑。
北猗人常年居於北漠,相貌與中原人大不相同,何況旋舞又是漢人與北猗人的混血,在血緣混雜的京師自然顯不出來,但一到偏遠之地,旋舞與眾不同的模樣,肯定是值得鄉裏眾鄰評論一番的。
旋舞相貌出眾,他不是漂亮,而是非凡、驚聳、天人之姿。他渾身上下,充滿著不可歸屬的特質,不可抗拒的能量,不可捕捉的野性。
當你覺得自己可以抓住這股狂暴的旋風,但你隻是被卷進風暴的中心。
這個人無論站在哪裏,都會是陽光下最耀眼的一個光點。
不,他本身就是光和熱。
李世唐在一群農人的包圍中看到了旋舞。
他身著最樸素的短衫,□□著光潔的手臂和大腿,他的皮膚有著神奇的折射力,使陽光充滿活力,跳躍在他的身體上,有如凡塵之外的精靈,扇動著晶瑩剔透的翅膀,停落在他的頸、腰、背、臀,甚至是泥濘的腿。
旋舞在旁人的指點下,手忙腳亂的將手中的稻苗橫豎亂插一氣,狼狽地用濕搭搭的短衫擦拭臉上的汗珠,他仰起臉,無奈地望一眼毒辣辣的陽。
透過那光線,蒙朧有個光影站在那裏。
光圈仿佛把他包圍了,光圈也仿佛把他牽扯其中。
一瞬時曾經相隔千裏的兩人,透過一種神奇的力量,將目光緊緊吸附在一起。
旋舞先是笑起來,他的笑讓臉上滾滾的汗珠滑落。
李世唐咧開幹涸的嘴,他的笑讓數十日來的疲憊與怨恨蒸發。
李世唐毫不客氣地踩過腳下,他人辛苦播種的稻草,趿拉著一地水聲,走到旋舞身邊,啪得一掌擊掉他手中還未及插的稻草。
怒喝一聲:“哪裏還象一個天子的樣子!”
田間原本正是一派熱鬧景象,被李世唐石破天驚的一擊,農人們臉上都是僵滯疑惑的神色。
李世唐的憤怒來得快,去得也快,他隻是在見到旋舞的一瞬間,連日來的思慮終至塵埃落定,數十年的牽掛終於可以連綿不被打斷。
旋舞被打,手臂火辣辣的痛,但他不怒反笑,隨意將手中的泥巴甩了李世唐一臉,笑道:“民以食為天!我不過是天子,這食,是不是也該比我這天子輩份更大上一輪?”
“你在胡說什麼!”
旋舞有點頭暈目眩,李世唐的臉在眼前幻化出一個重影,又一個重影,千千萬萬張憂慮重重的臉,億億萬萬雙閃閃爍爍的眼。
突然旋舞腳底一個打滑,即將跌進稻田裏麵,李世唐眼明手快,即刻把他摟過來。
誰想他竟然是故意惡作劇,在李世唐忙著攙扶他的時候,腳底使壞,絆到他的後腿,兩人齊齊跌倒在泥窪窪的稻田裏麵。
李世唐愕然,傻兮兮坐在田裏,他華貴的帽翎,尊貴的將服,經過連日顛簸的折磨,以及這突如其來的劫難,很難再看出名家的出身。
旋舞咯咯直笑,摟著李世唐的脖子前仰後合,毛茸茸的頭發紮得李世唐□□的胸膛一陣陣騷動。
旁邊的孩子們看到兩人打鬧得有趣,嘎嘎歡笑著,也圍攏上來,有的抱著李世唐的脖子,有的壓著他的胳膊,嬉鬧起來。
李世唐氣不打一處來,又使不出力氣來把這些小惡魔趕跑,隻能任由被他們牽胳膊拽腿,狼狽得象隻被拆得七零八落的風箏。
他正是無可奈何間,目光掃視處,卻見旋舞早已經從人堆裏爬出來,站到不遠處,滿臉笑意,手中還搖擺著一把秧苗。
真可惡。
能夠把一把秧苗搖曳得那麼優雅,如同蘇堤拂柳,也隻有他。
能夠將李世唐堅如磐石的心敲擊出一個裂口,如同石破天驚,亦隻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