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旋舞耳邊仿佛還可以聽到岑香那絕望而悲哀的尖叫,但其實沒有,他耳邊隻有尖叫的風聲。
他充分地體會著墜落的快感,想想,那其實比飛天更加令人神往。
假如他是真龍天子,有一天真的可以如遊龍般翱遊天際,但那寬廣浩渺的天空,與那高高在上的皇座一般,同樣隻有他一個人。
但此時此刻,他在體會最短暫的飛翔,還有最永恒的幸福。
即使他看不到他的臉,也聽不到他的聲音,即使在下一刻,那顆牽掛著思念著的心,也即將在岩石上麵摔得粉身碎骨。
突然有什麼抓住旋舞的手,迅速提起來,旋舞感覺到一陣強烈的痛楚,那是李世唐在攥緊他執刀的手,用尖利的刀尖在岩石壁上劃過,爆出一道驚心動魄的火花。
他們的墜落突然就停了下來,旋舞的腰被一雙異常有力的手腕環抱著,半吊在空中。
他驚魂弗定,驚異地望著眼前的李世唐:“這……這怎麼回事?”
李世唐氣喘籲籲,臉上卻掛著得意地笑:“我們怎能在這樣重要的時刻死去!”
“什麼?”
旋舞看到他用自已的短刀生生硬刺進崖壁的縫隙間,阻止了兩人下墜的勢頭,但山勢陡峭,李世唐一人之力畢竟有限,他刀柄上麵的手顫抖不停,他前額發青,滲著滴滴汗珠。
旋舞急忙將另一隻手闔上,也緊緊握住刀柄,但這並非長久之勢。
兩人突然從上方聽到一聲尖利的嘶鳴,暗叫不好:“是大雕嗎?岑香難道要趕盡殺絕?”
他們抬頭看天,這才看到在上空飛翔的原來是一對潔白的羽翼,從懸崖上麵滑翔下來,在穀底逡巡一圈,突然發現了正吊在懸崖之上的李世唐和旋舞二人,愉悅地叫喚著,朝他們飛過來。
然而懸崖奇險,連鳥獸都沒有安然落腳的地方,白鳥在空中轉了幾圈,突然從遠方迅速朝他們俯衝下來,他們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就被白鳥卷下山崖,不可收勢地向下墜去。
“啊--”
就在他們瀕臨穀底的時候,那白鳥以驚人之勢從上麵俯衝下來,把他們的身子接個穩當。
一刹時天旋天轉,一瞬時地獄天堂,耳邊掠過疾速的風,連眼睛都睜不開,他們已然身在雲霧之間。
旋舞興奮至極地尖叫一聲,緊緊摟著李世唐,大聲叫道:“我們活過來了!我們活過來了!我們活過來了!”
李世唐摟著他,哈哈笑兩聲道:“何必那麼開心?你不是誓要與我共效於飛粉身碎骨也不在乎的嗎?”
旋舞知道他在故意挖苦自已,蠻不在乎地說:“天上做神仙,哪裏比得上人間做皇帝?你也說過,我們怎麼能在這麼重要的時刻死去!”
“黃泉路上作伴,不如人間成苦戀--我寧可一輩子看你高高在上不可觸及,就象從前一樣......”
“傻瓜!”旋舞拍拍他的頭,嗔道:“你以為一切還會和從前一樣?”
李世唐不太確定地嗯了一聲。
白鳥倏然鑽進一片雲朵,眼前白霧迷蒙,旋舞一把摟住李世唐的脖子,將略顯冰涼的嘴唇貼上去。
情語呢喃:
“我要聽你對我說在懸崖上那句話,一千遍一萬遍。”
……
李世唐從白鳥的脖子上麵發現一個奇怪的項圈,他將之解下來,發現項圈的一端寄著一個竹筒,竹筒裏麵夾著一個紙卷,抻開來,上麵是南陵王李映安的一封信:
今蒙天子禦駕親臨,老某榮幸之至,但年邁體弱,誠惶誠恐,未能親自接駕,還望天子原諒。
岑香吾兒,頑劣不堪,闖下滔天之禍,但望天子念此番白鳥銜環之情,放他一條生路,今後定對他嚴加管教,若再犯聖,定將之千刀萬剮。
天下之大,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
旋舞將紙卷收在懷中,微微笑著,李世唐望他笑意不明,問道:“在想什麼?”
“我在想,凡人真的不能擁有翅膀。”
“為什麼?”
“雖然這是亙古以來永恒的夢想,但人一旦擁有了翅膀,就擁有了統治天空的欲望。如岑香這般,天天駕著飛鳥,飛越千山萬水,領略海納百川,他又曾為皇族,怎能不冒出爭奪天下,把腳下這片美麗的版圖盡歸已有的野心?就連我,雖身為天子天子,卻也是平生第一次,領略到我所統領的國家竟有如此豐姿秀美的景色。天下,再不是山水畫中那些滿溢華美的輕浮線條,再不是聖書教典之中那些生硬的聖讚麗辭,天下……是如此鮮活而生動地展現在我麵前,它的每一根脊骨,每一條血脈都是有蓬勃的生命力,躍躍欲試的心情……”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