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代在變,自鄧小平主持工作以後,都在抓業務,沒有誰再去管那些身份問題。季誠從疫區回來後,又一連做了幾個大手術,其中一個還是市裏的領導,現在成了著名的心髒外科專家。石菲菲和舒曼看在眼裏,都有些不是滋味。
舒曼心情不好,忙中出錯。這天正眉頭緊縮埋頭寫病曆,一個病人家屬匆匆走進:“舒醫生,藥房問這個藥方是不是寫錯了?”
舒曼趕緊抬頭,接過藥方,家屬指點著:“這個劑量、用法和藥含量對不上。”
舒曼:“啊,對不起,對不起,我寫錯了!”
舒曼趕緊改藥方,石菲菲進來,病人家屬拿著改過的藥方離去,舒曼靠到椅背瞪大眼睛:“我居然也會寫錯藥方!啊,你相信嗎?我做事多細心啊,我這是怎麼了?”
石菲菲:“你最近氣色不大好,休息地不好吧?你看你這眼圈都是黑的!晚上幹什麼了?”湊近了笑笑,“不會還跟老耿天天……那個吧?”
舒曼:“胡說什麼呀!”觸動心事,歎口氣,“這些日子晚上老睡不好覺,困得睜不開眼,就是睡不著……”
石菲菲也歎口氣:“我也是……”拿出個學生本,推到舒曼麵前,“靜靜這回考試又是5分,你跟季誠說說,他肯定也高興。”
舒曼:“你自己跟他說呀,幹嘛拐個彎!”
石菲菲黯然:“人家現在是院裏的大紅人,眼裏哪裏還有我這徐娘半老小護士,啊,老護士。”舒曼:“你這什麼話,靜靜是他女兒!”
正說著,有人喊:“舒醫生,接電話!”舒曼怔一下,趕緊起身:“肯定是學校打來的,我現在一聽電話就心跳,這倆小子又惹什麼禍了。”
耿直還是窩在後勤科,老賈一群人推著板車嚷嚷進來:“老耿,分帶魚啦!幫幫忙!”耿直無奈地放下手中的參考報,嘮叨:“老子才看一眼文件!又分帶魚!”
地上堆滿帶魚箱,空氣裏彌漫著魚腥味,耿直戴個勞動布手套幫著搬魚,老賈等牢騷著:“最怕分帶魚,這味兒沾手上幾個禮拜都去不掉,你說怎麼老分帶魚呢?”
有人就跟著話說:“便宜唄,黃花魚倒不那麼腥,可多貴啊。”
耿直埋頭一聲不吭,一旁人打趣:“老耿,你這滿手魚腥味兒,你老婆不嫌棄啊?”
耿直跟沒聽到一樣,但搬東西摔摔打打的,明顯有了情緒。電話鈴響,有人接起電話,“喂”了一聲,然後放下話筒道:“老耿,你愛人打來的,讓你去學校一趟,你倆兒子又跟人打架了。”
耿直忽地抬頭,吼道:“跟她說我不在!”忽而又改變了主意,“我來接……”快步上前搶過電話,他根本不等舒曼說話,沒好氣地,“我忙著呢!我在開會!跟你說過多少次,不要再用這些婆婆媽媽的事打擾我!”說完用力摔下電話。
所有人都驚訝地看著耿直,耿直:“看什麼看?沒見過男人發脾氣?”
舒曼愣愣地舉著電話聽筒,直到裏麵響起嘟嘟的掛斷聲。舒曼氣惱地看著聽筒,仿佛它是耿直的臉:“你忙?你都快成漁夫了你!”
舒曼臉色陰沉,匆匆走著,季誠追上:“晚上有個專家講座,有很多實例,放幻燈片,對你寫那篇論文肯定有幫助,去聽吧?”
舒曼一臉沮喪:“我得去學校,老師找家長談話。”
季誠停下,認真看舒曼:“這樣不行啊,現在醫院剛開始重視業務人員,機會很多,大家都在比,你這篇論文要抓緊,這次會議很重要,你一定要拿出過硬論文來,這對你將來在兒科領域建樹非常關鍵!讓耿直去學校嘛。他搞行政的,又比較清閑,他應該理解你、支持你,我找他去!他不能拖你後腿啊!”
舒曼:“可別,他現在成天分雞蛋、發帶魚,心裏老大委屈了,說到根上還不是我連累他。”
季誠急:“這老耿就是心胸狹隘,什麼叫你連累他?當年難道不是他用盡手段才讓你跟他結婚,這些年你為他付出夠多的了,現在又說這種話!”
舒曼煩:“不是他說的,是我想的,算啦,你去聽講座,我看你筆記好啦,我走啦,晚了學校該有意見了。”舒曼快步離去,心煩意亂,險些與迎麵而來的車撞上。季誠站在原地,無奈而傷感地搖搖頭。
帶魚分得差不多了,耿直摘掉手套懶懶道:“洗洗下班吧。”老賈等樂著:“這手上腥味兒,一回香皂都洗不掉,老耿,你愛人那麼愛幹淨,你咋辦呀,弄點花露水吧?”
耿直聽得皮了,也不在意,嘀咕一聲:“把你們閑得!操心操到老子吃喝拉撒了!”
大家正要往外走,門推開,一臉喜氣的劉鐵梅進來,老賈等歡呼一聲迎上前,叫著:“鐵梅,真要結婚啦?不會再變卦吧?”
老賈打老林:“可別說這話!鐵梅啊,日子訂啥時候啦?”
劉鐵梅樂著:“國慶節,大家都要去呀,耿處長,您和楚主任都要去呀!”
耿直見了光彩照人的劉鐵梅笑了:“當然要去啦,準備在哪兒辦啊?”
劉鐵梅一臉是笑:“首長說,啊,我公公說,在軍區小禮堂,他的老戰友都要來參加呢!”老賈等擠眉弄眼:“喲,那麼多首長,我們去合適嗎?”
劉鐵梅挽住幾位女人,笑著:“你們是我娘家親人,當然要來呀!”
幾個女人嘰嘰喳喳著:“這一結婚,用不了多久肯定就要調走啦!真舍不得你……”耿直也抬頭,目光與劉鐵梅喜氣洋洋的眼神撞上。劉鐵梅笑道:“耿處長,你也舍不得我嗎?”
耿直笑道:“那當然,你要真走了,誰給我們唱《紅燈記》啊!”
眾人都笑,耿直和劉鐵梅也笑了。
耿直拎著帶魚箱推開門,正要往廚房走,怔住。舒曼站在門口瞪著他,耿直勉強笑笑:“今天回來挺早啊,局裏分帶魚。”耿直走過去,舒曼不動,耿直:“你讓讓,小心沾著你。”
舒曼:“你放下!”
耿直:“往哪兒放啊?這帶魚味可大了,沾上就洗不幹淨了!”
舒曼:“你成心是不是?”
耿直:“我怎麼成心?不信你聞聞,我手上現在還有味兒呢。”
舒曼崩潰:“你隨便找個地方放下!行不行?”
耿直愣住,不說話,繞過舒曼,拎著帶魚走進廚房,放下,背對著老婆,慢慢洗著手。舒曼壓住怒氣:“我剛從學校跟老師談話回來!”
耿直:“知道。”
舒曼冷笑:“是嗎?你知道啊?我以為你整天開會什麼都顧不上了呢!”
耿直不再說話,仔細擦著手,還聞了聞。舒曼見狀沉下臉:“你在電話裏為什麼撒謊?”耿直死豬不怕開水燙,一派坦然:“沒有呀。”
舒曼上前,盯著他:“你明明在分帶魚,為什麼說開會?”
耿直:“先開會,後分帶魚。”
舒曼:“是嗎?請問什麼會呀?”
耿直淡然:“工作上的會唄!
舒曼冷笑:“你一個管後勤的,除了分東西,你還有什麼工作?”
耿直頓時臉色難看了:“我承認,我的工作是沒有你的工作重要——”
舒曼也自知言重:“我不是這個意思……”耿直得理不饒人:“那你什麼意思?為什麼學校一找你,你就給我打電話?你看誰家孩子不是當媽的管!”
舒曼:“我工作忙走不開嘛!我有病人!”
耿直冷笑:“你又繞回來了吧?說到底,我分帶魚的就是不如大夫重要!”
舒曼也急了:“那當然!分帶魚誰不能分啊?多一個人少一個人怎麼了?能跟我們值班大夫相提並論嗎?你就是大男子主義!你就是歧視婦女!你就是不想管家裏事兒!什麼事兒都讓我管!你不管家,你要家幹什麼呀!你不知道我現在有多忙!”
耿直張張嘴,一肚子道理突然不想說了,他沒有表情,轉身就走。舒曼一肚子牢騷還沒發完,上前攔著去路:“你幹嘛?你不是最愛講大道理嗎?怎麼不講了?講不過就走!你這樣不能解決問題,你明白嗎?”
耿直看著舒曼,沒有表情,不說話。舒曼沉下臉:“你說話啊!”
耿直:“我是一個廢物!這就是你要和我說的話!”耿直聲音很冷,仿佛懷著深仇大恨,整個人都變了。
舒曼怔怔地看著眼前陌生丈夫,悲從中來,眼裏忽地湧起眼淚:“你怎麼能用這種態度對我?”耿直臉偏過去,他實在是煩了。倉庫內顯得如此安靜,耿直沉著臉走向房門。舒曼:“你幹什麼去?”
耿直:“我要跟那兩個兔崽子好好談談。”
舒曼:“我不許你打孩子!”
耿直停步,麵無表情:“這就是你護著他們的下場!”
耿直在外四處尋找著,一個同事騎車經過。耿直問:“看見我兒子了嗎?”
同事:“跟一幫男孩子往河邊去了。”
耿直一驚:“什麼時候?”
同事:“有十幾分鍾了吧?”耿直撲向自行車,迅速騎車而去。舒曼聞聲追出,但已經晚了,舒曼長久站在原地,神情疲憊。
舒曼在家等了好久,門輕聲推開,耿直垂頭進來,舒曼迎上前,大驚,趕緊過去:“孩子呢?”
耿直也不看舒曼,走到桌前坐下,聲音疲憊:“沒找著,我聽說他們跟一幫孩子打架,趕緊追到河邊,沒有……我把這一帶都找遍了,哪也沒有……”
舒曼一臉茫然:“他們會去哪呢?”
耿直:“無所謂……他們瘋夠了,累了,餓了,自然就回來了……”
舒曼沉下臉:“你怎麼能這麼說?他們都是你的兒子!你怎麼這麼不負責?”
耿直欲言又止,深深歎口氣,轉身走向房門。舒曼:“你又要去哪?”
耿直:“你不是說我不負責嗎?行,兒子不回家,我也不回來了!”
耿直騎上車就走,舒曼追出,她沒有說話,而是向相反方向快步走去,邊走邊四下張望著。暮色中,夫妻二人朝相反方向越走越遠。
舒曼獨自一人快步走來,天黑了,路燈都亮了,她神情焦慮,越走越快,四下看著。耿直騎車追上來,在舒曼身邊下車:“上來吧,我帶著你……”
舒曼聽若未聞,繼續快步往前走。耿直推車跟上:“別找了,前麵那片我都看了,街上根本沒有人……”
舒曼突然停步,急切地:“他們喜歡去河邊,會不會掉到河裏去了?”
耿直:“我剛去過河邊,也問過釣魚的了……”
舒曼茫然四顧,喃喃地:“兒子要是出事,我也不活了……”
耿直無聲地歎口氣:“快回家吧,耿耿要是醒了,又該哭著找你了!”
舒曼搖搖頭,喃喃地:“我怎麼會有這麼多孩子?真是操不完的心……”
耿直不說話,扶舒曼坐到車後架上,舒曼也真累了,順從地坐下,耿直小心地蹬車離去。耿直和舒曼推門進來,屋裏空蕩蕩。耿直突然拉住舒曼,低聲地:“他們兩個回來了……”舒曼一驚:“真的?在哪兒?”
耿直示意舒曼看向飯桌,飯桌上放饅頭的盤子裏隻剩下一個饅頭了。舒曼:“原來是五個……”耿直:“臭小子,還真能吃!”
耿直剛要上前尋找,舒曼拉住他:“耐心點,別再把他們嚇跑了!”
耿直看看妻子懇求的目光,略一遲疑,點點頭:“放心,這次我保證不打他們……”繼而高聲地,“都聽見了?我已經跟媽媽保證過了,趕緊出來吧!”
牛牛和虎子從床底下爬出來,手裏都拿著饅頭。耿直麵無表情上前,舒曼跟上。耿直盯著兩個兒子,突然伸出手,兩個兒子明顯一驚。耿直的手卻摸向虎子的嘴角,為他擦去嘴角上的饅頭渣。
辦公室的東西終於清空了,耿直背靠椅子專心看報,傳來敲門聲,耿直不抬頭喊:“進來!”季誠推門而進,耿直仍看報,季誠徑直走到耿直桌前,敲桌子,耿直抬頭,見季誠也無往日興奮,淡然:“季大專家來啦,坐。”
耿直並沒挪窩,季誠卻不管耿直心情,拉張椅子靠近桌子,湊近耿直,瞪著他:“你們是不是吵架了?”
耿直火,但他越火,越不說話,盯住季誠,季誠卻根本不在乎,反瞪耿直:“你瞪我幹什麼?你知道舒曼現在壓力有多大?醫院剛開始恢複正常,她業務這些年掉了那麼多,她人又好強,她得趕上去,這個時候你應該支持她,你怎麼能處處拖她後腿呢!”耿直不理會季誠,拿過報紙繼續看,季誠劈手奪下報紙,吼:“我不是跟你開玩笑的,舒曼現在精神狀態很不好,她這樣下去要出問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