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曼拉耿直去體檢,耿直一路走著嘮叨:“我不檢,本來沒病,一檢全是病!”
舒曼懶得說服教育,命令道:“每年體檢你都是這套話,我不跟你說廢話,必須檢!”
耿直:“你越老越法西斯!”
舒曼不理會,耿直百無聊賴四下看著,一眼看見季誠遠遠走來,一路打著手機。耿直不滿:“唉,這老東西走路都打電話,瞧把他神氣的。”
舒曼一見季誠就有點別扭,拽著耿直要往另條路上走。耿直不幹:“幹嘛,做什麼見不得人事兒了?”
舒曼別扭著:“跟你也說不清,反正現在不想看他那張臉!”
耿直看著老婆樂:“老季頭一輩子對你那是哈哈赤赤,老了老了,為他女兒連舊情也忘了,唉,我要是你呀,我也饒不了他!”舒曼:“胡說什麼你,跟那個沒關係!”
耿直轉身:“我不管你怎麼想,我在機關幾天沒見這老東西了,我得問問他靜靜什麼時候回來,我孫子都想媽媽了。”耿直說著就要追季誠,舒曼強拽耿直走,喝道:“你趕緊體檢去!”
舒曼從B超室出來,就聽有人叫:“季院長。”
舒曼一聽本能急於避開,頭也不抬就往旁邊走,沒想到正衝著季誠方向,差點撞個滿懷。兩人都趕緊後退,就跟年輕時候一樣,尷尬和緊張,兩人麵對,強笑。還是舒曼先說話,苦笑著:“怎麼搞得,認識你一輩子,老是好像欠了你。老了,老了又搞得這麼狼狽,麵也不敢見,見麵也不曉得說什麼。”
季誠苦笑:“我也不知道說什麼……”
舒曼:“靜靜現在怎麼樣了?”
季誠:“還好吧,剛開始去有點想家。”
舒曼點頭:“耿耿剛去也是老哭,想家,又舍不得回來。”
季誠神情黯然:“靜靜也是……”
舒曼:“你也別太擔心了,耿耿那麼小都適應得不錯,靜靜應該沒問題的。”
季誠點點頭,歎了口氣。舒曼試探著:“那……靜靜什麼時候回來?”
季誠苦笑:“她剛去不到一年,語言關還沒過,還得上學。”
兩人沉默片刻,舒曼苦笑:“沒關係,過些日子,靜靜站穩腳跟了,讓虎子過去探親,現在不是有陪讀一說嘛。”
季誠輕輕道:“靜靜去美國這件事兒,我也不是很同意,可是,孩子有上進心,家長得支持,你講對不對?如果是你,也會這麼做吧?”季誠眼巴巴看著舒曼,舒曼心軟,點頭:“是啊,我肯定的呀。”
季誠低下頭:“我知道你對我有很大意見,我那時候是有點不冷靜。不過你了解我的,我這輩子,女兒是我命根子,女兒有什麼委屈,我真是昏了頭的。我可能傷害了你,可當時我真是想不到那麼多的,你明白我意思吧?”
舒曼苦笑:“我當然明白,說實話你當時罵我,都把我罵暈了,我一輩子就沒見你發那麼大火,還是衝我來的。”
季誠也苦笑:“我自己事過之後都不敢相信,我能那麼指責你,其實,我意思不是那樣的。我也知道,孩子事兒不是家長能做主的,不能什麼事兒都往你們身上推。”
舒曼苦笑:“你不說實話,你其實恨我的。我和靜靜處得也不算好,靜靜肯定恨我的,你們都恨我的。”季誠:“你不要說氣話,意見多少是有的,談不上恨。”
舒曼:“你還是不說實話。”
季誠沉默片刻:“說實話,我真是有點難過,不是有點,是很難過,靜靜這個樣子出國,和虎子關係也僵著,以後也不知道怎麼辦。雖然她不說,可我知道她狀態不會好的,我和她媽媽也不曉得怎麼幫她。”
舒曼:“都怪我不好,那時候就曉得他們倆在一起不適合,我應該堅持的。”
舒曼說著眼睛紅了,季誠心軟了:“你這麼說不是把我們都說進去了?”
舒曼淚眼朦朧看著季誠:“你說我們怎麼才能幫幫兩個孩子,說實話我真怕他們……”季誠低下頭:“其實我現在也想開了,我也勸靜靜她媽媽,孩子事兒隻能她們自己解決,他們也不小了!你也別想太多了。你就是心太重。”舒曼哽咽點頭。
季誠轉移話題:“嗨,我剛才找你是有件事兒的,讓孩子事兒弄得差點忘記了。衛生部委托衛生局和我們醫院編一套麵向大眾的醫學普及讀物,各科都有,兒科部分你來編吧,你有經驗又有想法,文字能力也強。”
舒曼:“題目是什麼?”
季誠:“你自己定,隻要是科學育兒方麵的都行……”
舒曼心動:“多少字?多長時間交稿啊?要得太急我可沒時間。”
季誠:“三十萬字左右吧,交稿時間不用急,什麼時候寫完什麼時候算。”
舒曼:“你說我真的行嗎?”
季誠:“你不行誰行啊?說實話我一聽這個項目頭一個就想到你,你文筆很好的。”
舒曼嗔著:“你又沒見過,你怎麼知道呀?”
季誠:“你以前論文我都看過呀,再說你不是還會寫詩嗎?”
舒曼瞬間恢複學生時代:“開我玩笑啊!亂講的!”季誠笑,舒曼回過神來,不好意思要走。季誠:“我們找時間好好談談,這個項目真的很有意思也很適合你的。”
舒露從美國回來,一樣一樣給舒曼看從美國買回來的東西,一邊說一邊數叨:“一年不見你,一點變化也沒有,發型,服裝款式都太老氣了,唉你都穿什麼牌子衣服啊?”
舒曼:“什麼牌子不牌子,穿著舒服就行唄。”
舒露:“你這觀念真是落後保守,就圖舒服?你穿睡衣拖鞋就好唉!”
舒露說著,拎起一件衣服:“唉,這套衣服我剛買的,你穿著合適,拿去吧。”
是一件無領連衣裙,舒曼趕緊搖頭:“什麼年紀啊,怎麼敢穿這種衣服!”
舒露:“說你老土你真是土,虧你還是知識分子!我跟你講哦,在西方觀念裏,女人是沒有年齡概念的,女人就是女人,什麼時候都是女人,穿!”舒曼接過衣服,皺眉頭看,悄然塞到身後,趕緊轉移話題:“唉,到紐約見到耿耿了嗎?”
舒露:“我去紐約就待一個禮拜,給她打過幾個電話,沒人接。舒老先生進養老院了,馬麗娜同誌和湯姆大衛跟耿耿根本沒有聯係,弗蘭克倒是曾經有聯係,不過好像也大半年沒通電話了。”
舒曼:“這丫頭搞什麼鬼啊!到是一個月會來一次電話,每個禮拜也寫信,信啊電話裏都興高采烈的,今天考試成績優秀,得了獎學金,明天看了什麼音樂劇,特棒,可問她自己事兒,就不愛說。”
舒露:“沒事兒,耿耿才多大呀,周歲才24歲,就算怎麼樣了,重新開始也來得及。”舒曼不樂意了:“你胡說什麼呀!”
舒露:“好啦,不說你寶貝女兒啦,虎子和季靜怎麼樣了?季靜來信嗎?”
舒曼:“走了快一年,也來過兩封信,幾句客氣話吧,問虎子吧,他更不愛說,男孩子這種事都憋肚裏,不過我看得出,不怎麼好,季靜怎麼想也不知道。”
舒露:“兩國分居這種事兒,不能時間長!時間短一點的,沒準還能增進感情,我在美國看到好多原來感情不怎麼好的,到了美國,離鄉背井的,兩口子齊心協力,關係倒好了,不過到底還是分開的多。我勸你們還是讓季靜趕緊回來。”
晚上夫妻倆留舒露一起吃飯。耿直說起下午碰到楚建:“你們不知道小喬剛去世那會兒我去老楚家,唉喲我的娘唉,地上灰落三尺,床上沙發上到底都是髒衣服,鍋碗筷子泡水裏都長毛了,老楚那張臉哦,跟坐了三年大獄似的,沒個人樣,哪像個副部級幹部啊。”
舒露得意道:“你現在曉得了吧,男人就是離不開女人,我跟你講這是真理,老兩口,要是男的先走了呢?老太太肯定活得很正常,甚至更好,老太太要先走了呢,老頭子肯定垮啦。別說老楚都六十幾歲人了,我看過那四五十歲男人沒女人照顧也不像人樣呢。”耿直:“這說明男人比女人更重感情。”
舒曼和舒露同時道:“得了吧,別給自己臉上貼金了!”
舒曼:“這說明男人依賴性更強,墮性更強。老婆在時候,衣來伸手飯來張口,老婆突然沒了,就不知所措了!典型不成熟表現!”
耿直告饒:“得得得,什麼事兒都能扯到男女關係上去啊,我算服你們姐倆了,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們受多大委屈。”又趕緊衝舒露:“對對對,我曉得你是受了天大委屈的,可你妹妹有什麼委屈可訴呢?跟著你起哄架秧子!”
舒曼不緊不慢道:“我們是對事不對人,我們講的是一個普遍性規律,真理你總是要服從的吧?”耿直嘀咕:“這種事兒上你倒是跟你姐姐立場統一步調一致啦。”
舒曼:“嘀咕什麼?”耿直大聲:“甭說那些沒用的啦,現在關鍵是要給老楚找個老伴兒,這任務就交給你們啦。”
舒露一聽來了情緒:“哦,老楚跟你講的呀?他是不是特別急啊?這又是一個絕對規律哦,老兩口老頭先走,老太太肯定獨身一人守到底了,但老頭絕對會再找,而且很快。男人就是好色,一天也離不開女人。”
耿直舉手投降:“好好好,我服你們了,看來隻要提男女,那就是男人品行聲討大會啊。我告訴你們啊,老楚沒這意思,我是作為老戰友老朋友關心他,唉,人家老楚現在自己做飯鍛煉身體,活得好著呢。”
舒曼看耿直一眼,慢條絲理道:“老楚要什麼條件的啊?”
耿直:“當然得差不多了,總不能比小喬差吧?”
舒露竊笑:“老楚可是個副部級,家裏房子那麼多,存款也多吧,就不想找個年輕漂亮的?”
耿直趕緊:“你這可是誣蔑老楚啊,老楚為人我很清楚,他就是講一個實惠,依我說,給他介紹個小喬那樣樸實能幹的女同誌就行。”
舒曼:“歲數呢?
耿直:“差不多就得了唄。”
舒露仍是壞笑:“唉,我可記得清楚,58年小曼去你們軍校,頭一個見得是老楚,老楚對小曼很有意思的,後來小曼非你不嫁,老楚才退而求其次娶了小喬,他這輩子難道就不想圓一回娶個知識分子太太的夢?”
舒曼:“胡講什麼呀!”
耿直樂:“這個倒也可能的,哪天我套套老家夥意思?”
舒露笑:“不用套,男人心理都一個德性,你就給他找好了,讓他們見麵就OK啦。”
正聊著,耿虎推門進來:“喲,大姨來啦?”
舒露和舒曼一見耿虎,立刻起身,耿虎趕緊擺手:“你們坐坐坐,我拿點東西就走!”
舒曼道:“想得美,你回來了,就得住下!好多事兒要問你呢!”
耿虎一臉無奈看父親:“爸,我寧可跟你談。”
舒曼坐到兒子身邊,想詞兒,想不出來,回頭看耿直,耿直噎一下,耿虎懶懶道:“媽,不用繞,您不就是想知道我和季靜現在怎麼回事兒嗎?”老兩口都探出身:“怎麼回事兒?”
耿虎:“在香港我們通了一回電話。”
舒曼急:“說什麼了?”
耿虎:“我問她什麼時候回來?她說得拿到學位才回來,我問她多長時間能拿到學位,她說得先把語言關過了,我就沒再問。”舒曼和耿直一起:“為什麼不問了呀,你這樣不等於什麼也沒問嗎?”
耿虎終於不耐煩:“您還要我問什麼?還不夠清楚嗎?季大小姐到美國快一年了,還沒過語言關,過了語言關至少要兩年才能拿到學位,我還能說什麼?”
舒曼:“你可以去探親,陪讀。”
耿虎:“我打聽過,我這種情況簽證基本沒有可能,人家怕你有移民傾向。隻能是她回來。”
耿直:“那就讓她放假回來嘛,路費咱們出。”
耿虎苦笑:“爸您真老外,季靜的學生簽證不能回來,回來就沒辦法出去了。”
耿直回頭看舒曼:“這什麼意思?虎子不能出去,靜靜不能回來,這是要搞牛郎織女呀?”舒露點頭:“我曉得虎子什麼意思,季靜是一定要拿到綠卡才會回來的,虎子這個身份又不好去探親,真是很麻煩哦。”
幾個人麵麵相覷片刻,耿直一拍大腿:“我還就不信這個邪,真想去美國,怎麼著也能去!更甭說你外公妹妹妹夫都在美國。”
舒曼嘀咕:“這個時候想起女婿啦?”
耿直:“就讓那個小美國佬給你做擔保,你就拐個彎去美國!”
舒露:“也不是不可以哦,或者商業邀請什麼的,我幫你問問好吧?”
耿虎起身,懶懶道:“就算我去了,你們真以為就能解決問題嗎?”
耿直、舒曼:“你什麼意思?”
耿虎情緒漸激動:“她真想好好過,就不會走,她這個時候出國,絕對是不負責任,她心裏根本就沒這個家!更沒有我!或許從來就沒有我!我幹嘛還要大老遠跑到美國去求她,熱臉蛋貼人家冷屁股!我貼七八年,我夠夠的了!”說完他拎起公文包就走出家門。
三個老人還沒緩過神來,耿直喃喃地:“這小子什麼意思呀,不想過了呀!”
舒曼手持專業書,看不下去,也無法入睡,瞪著耿直:“虎子生氣也是有道理的,他和季靜老這麼隔著真要出問題的,你說怎麼辦啊!”
耿直:“虎子和季靜都是成年人了,他們做什麼咱們也攔不住。”
舒曼書堵到耿直嘴上,耿直不說話了,舒曼拿下書,傷心著:“那萬一……樂樂怎麼辦?”
耿直看著舒曼:“虎子說得有道理,他們鬧成這樣,也不都是虎子責任,他們這代人有他們自己人生態度,我看也不是亂來的人,讓他們自己做決定吧,你幹著急有什麼用啊?活了大半輩子,怎麼就不知道個方式方法,還當作家呢,世界觀都沒搞明白。”
舒曼:“什麼事兒都打擊我,是不是就想著我當一輩子家庭婦女你才有成就感啊!”
耿直:“那不能,你當家庭婦女太不成功,我沒成就感。”
舒曼真氣,忽地坐起,耿直趕緊按下:“唉喲我的大作家,你是不是特不自信啊,怎麼別人叫你聲作家你就這麼反常!那萬一你真成大作家了,你還不得跟範進中舉一樣,瘋了?”舒曼:“不容易,你還知道範進中舉?”
舒曼表情茫然往醫院走,季誠趕上:“看背影像你,有心事兒?”
舒曼看一眼季誠,選擇直截了當:“我還能有什麼心事兒?虎子昨天出差回來,說他跟靜靜通了電話,靜靜幾年內不可能回來,虎子也沒辦法去,他們又一直疙疙瘩瘩,我真是擔心會出什麼事兒,耿直讓我不要想,可我。特別看到你和菲菲,你說我怎麼可能不想?”
季誠沉默片刻,苦笑:“我經常在想,我們奮鬥一輩子,什麼風雨坎坷沒經曆過?什麼苦啊難啊能難住我們?可唯獨兒女事兒上我們無能為力,隻能看著他們經曆坎坷,受苦,沒辦法替他們受。這不是你們和我們的責任,這是自然規律,他們必須從挫折中成長。我隻能說順其自然,咱們的兒女也不是不懂道理的人,也都過而立之年了,他們會處理好自己事兒的,你千萬別為了這些事兒,把自己弄垮了,那才是得不償失。”
舒曼長舒一口氣:“還是你會講話啊,是啊,每個做母親的都不想看到兒女受傷害,都恨不得一輩子當保護傘,可其實我們做不到。”季誠:“我也一樣,靜靜受點委屈,我就恨不得要跟人拚命,其實我覺得西方式教育蠻好,兒女大了就脫離父母獨立,自己對自己負責,我們真應該學學這種育兒思想。”
舒曼笑:“說說容易,幾千年養成思維習慣,哪能說變就變。”
季誠也笑,然後道:“書稿想得怎麼樣了?”
舒曼來了精神:“大綱已經想好了,過幾天寫完了你看看。”
季誠笑。舒曼奇怪:“笑什麼,笑我這把年紀了,名利思想還很重是吧?”
季誠一本正經:“別人是名利,你是報負,你的能力才氣一直沒釋放出來,你現在這麼熱情這件事兒,不是為名利,是……”
舒曼:“是什麼?想拍馬屁也想不到合適詞兒!我跟你講吧,是充實!搞了一輩子專業,真能把專業為大眾服務,不容易的,不給錢,沒有名也想做。”
季誠一本正經點頭:“我就是這個意思,我非常理解你。”
耿直在資料室拍資料照片。季誠推門進來,看著耿直側影,不說話,耿直感覺到季誠,偏頭看一眼,冷冷道:“季局長有什麼指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