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3年,遭遇了SARS,耿直家隔壁單元樓出現了一例疑似病例,整個樓都被封了,這可把耿直給憋悶壞了。
耿遠和耿虎得到消息,趕緊來看看。舒曼看他兩兄弟站在人圈外,要朝裏擠,趕緊擺手:“唉,別進來別進來,不知道我們這兒封樓了呀!”
耿遠拎起個袋子:“我爸圈在家裏肯定得悶壞了,我們給爸買了點他愛玩兒的。”耿遠把東西遞給工作人員,再傳到舒曼手裏。耿虎道:“您氣色還成,我爸身體怎麼樣啊?”
舒曼:“還那樣唄,你們給他打電話,讓他注意點兒,成天跟個小孩一樣淘氣。”
耿虎樂,低聲:“媽,給我爸留點麵子。”
舒曼也有點不好意思,四下看看,然後低聲:“靜靜他們家沒事兒吧?”
耿虎:“沒事兒。”
舒曼:“你爸要知道就隔一個樓,他們沒事兒,我們就被軟禁,得氣死。”舒曼回來,見耿直躲在臥室,關著門。舒曼推門:“關門幹什麼,搞什麼鬼呢!”推開門一看,愣住,滿房間,桌上,床上,牆上,繩上掛著,都是照片,兩人各個時期都有,有單人的,有雙人的。耿直舉個135照相機,一張一張翻拍,得意洋洋道:“瞧瞧,我把你拍得多美,跟王曉棠一樣。看這張,多像那個女特務啊,這張穿白大褂的,像銀環吧?”
舒曼看著自己年輕時候照片,一陣感慨,摸著照片,眼睛潮了,說不出話。耿直看老伴,眯著老花眼笑:“你看我你就不難過了,你和照片比沒差多少,就是頭發少一點,白了幾根,臉蛋兒還那麼漂亮,腰身還是那麼苗條。我可不一樣嘍,彎腰駝背,心髒還加了個機器,咱們走到大街上,人家都說你是我閨女。”
舒曼撲吃一聲樂了,上前推耿直:“討厭!沒句正經話!”
舒曼做好飯,端菜盤出來,見耿直把倆兒子帶來的包裝盒,放桌上,正忙著拆,一見是長鏡頭,樂得不住誇:“這兒子長大了、懂事了就是不一樣,沒白養啊。”
舒曼把盤子放桌上一頓:“吃完飯再玩兒!真跟小孩一樣。”
耿直戀戀不舍放下長鏡頭,拿起筷子:“倆小子還說什麼了?”
舒曼:“問你好不好唄。”
耿直:“你肯定說我不好,你在外麵什麼時候誇過你老頭?”
舒曼:“說你好,我們家老耿頭就是好就是好!趕緊吃飯吧!”
耿直得意吃飯:“唉,虎子他老丈人家沒事兒吧?”
舒曼:“就是為了不涉及人家那幾棟樓,才把咱們這棟樓封了呀。”
耿直一聽惱火:“他們不就在咱們對麵嗎?那SARS病毒不會飛嗎?怎麼他們就那麼特殊。”
舒曼樂:“我就跟虎子說你爸肯定嫉妒樂樂外公,你果然,你呀,還好意思說別人心胸狹窄,瞧你一句話就暴露本來麵目。”
耿直已經吃不下飯了,放下碗起身,抓起長鏡頭,嘀咕著:“這老東西,事事都比我順啊,鬧個SARS,我這兒坐監獄,他到滿世界撒歡,真氣人!”
說著往涼台走,舒曼不解:“你幹嘛?”
耿直:“我看老東西幹嘛呢?”說著把長鏡頭安在照相機上,舉起來。
璉舒曼急:“你小心點兒,讓人看見還以為你偷窺呢!”
耿直嘻嘻笑著:“你知道我幹什麼就行了唄。”轉過臉嘀咕,“一沒毛小老頭有什麼好偷窺的?”
耿直說著伏身到涼台角,透過鏡頭朝外看,不住驚訝:“這多少倍數呀?跟軍用望遠鏡差不多嘛,老東西這回你幹什麼可都逃不過我眼睛啦。”
舒曼瞪耿直背影一眼正要走,忽聽耿直樂道:“唉唉,大作家快來快來來來。”
舒曼:“什麼事呀,大驚小怪!”
耿直:“樂樂。”
一聽樂樂,舒曼趕緊奔過去:“哪兒呢,我看我看。”舒曼搶過照相機,卻不會用,耿直指點著:“我都調好了,你別動就成,看見沒有?老季頭家涼台,看見了吧?”
舒曼左轉右轉,終於定住:“哦,真是呀,看得這麼清楚,樂樂。樂樂。”
耿直樂:“他聽不見。”
舒曼:“唉,你說他能看見咱們嗎?”
說著要招手,耿直趕緊拽住:“別別別,他看見老季頭也看見了,我還想觀察他隱私呢!”
舒曼:“瞧你這陰暗心理,真變態!”
耿直接過照相機來回調著,不停驚訝著:“老季頭穿西服呢,要幹嘛呀?嘿,瞧老東西得瑟的!”
說著生氣放下照相機:“還照鏡子,打領帶,想氣死我啊!”一旁舒曼直樂。
舒曼已經躺在床上,耿直久久不來。舒曼揚聲道:“你幹嘛呢?還在廁所嗎?”沒動靜,舒曼隻得起床,走到客廳一看,想樂,客廳暗著,耿直仍在窗戶角透過長鏡頭往外看。舒曼走近耿直道:“你還真是偷窺狂啊。”
耿直:“小聲點兒。你看老季頭幹嘛呢?”
舒曼從長鏡頭看出去,隻見季誠埋頭桌前,戴著老花鏡在看書,一邊看一邊喝咖啡。舒曼感歎:“這麼晚了還喝咖啡,睡不睡覺呀。”
耿直嫉妒得不行:“這老頭,還以為自己多年輕啊!把他燒包的不行!”
舒曼看一眼耿直,嗔道:“趕緊睡覺去!知不知道自己多大年紀了?七十三周歲哩,古稀之年了,曉得吧?孔夫子講,七十而從心所欲,不逾矩。曉得什麼意思吧?”
耿直:“還孔夫子!你老了老了怎麼還倒退了?資本主義倒退到封建主義。”
舒曼:“不曉得吧?就是講,人活到七十歲呀,就不要再想三想四啦,就算想三想四,也就想想算了。”
耿直:“什麼想三想四胡思亂想!我就信奉活到老學到老,直到實現共產主義理想。”
舒曼煩,二話不說揪著耿直就走:“唱什麼高調!你就是心胸狹窄,見不得人家比你強!”
耿直嘻嘻笑著:“你小人之心度大人之腹也。”
舒曼也學會了用相機長鏡頭看,貓著腰,看著照相機,耿直拎著膠卷匆匆往廁所走。舒曼道:“剛才居委會通知咱們這個樓解禁了,出去轉轉吧?”
耿直匆匆:“衝完膠卷再說。”
舒曼嗔道:“就知道玩兒!”然後拿起免提電話,一邊看鏡頭一邊給石菲菲打電話:“是我,吃什麼呢?這麼香?”
石菲菲沒當回事兒,以為對方聽到自己咀嚼聲音:“這歲數吃什麼香啊?你真會說話。”
舒曼:“哦,西紅柿呀,健康食品嘛。”
石菲菲正把西紅柿往嘴裏擱,聞此言,驚住,趕緊四下看著,手裏西紅柿就那麼舉著:“你、你、你怎麼知道我吃西紅柿,你、你在哪兒?”
舒曼趕緊隱到窗簾後,樂:“我會算呀,唉,你怎麼一個人吃飯呀,季誠呢?”一說季誠,石菲菲開始得意:“人家大忙人,到醫院去了。”
舒曼:“他不已經半退了嗎?”
石菲菲:“嗨,這不非典特殊情況嘛,咱們醫院分出一部分病房,接收非典病人,醫院成立了專家組,老季當然是組長,昨晚就走啦,還接受記者采訪,比全職那會兒還忙。喂,喂,怎麼沒聲了,嗨,你還在嗎?”
舒曼掛斷電話,越想越不舒服,跑到廁所敲門:“你怎麼還不出來呀!”
耿直在裏麵甕聲甕氣:“正洗照片呢,不還有廁所嘛,怎麼跟我搶啊!”
舒曼:“誰跟你搶廁所,我是跟你講季誠。”
耿直:“老季頭騷擾你啦?”
舒曼氣:“有沒有句正經啊!”
耿直:“呀呀呀,你講講講!”
舒曼:“我們醫院成立非典小組了唉,季誠是組長,跑到醫院去值班了,你說他比我還大呢,怎麼他就可以參加一線搶救呀,我們就非得家裏坐禁閉,不公平嘛!”話音剛落,門吱扭一聲推開,剛開道縫,耿直趕緊關門,在裏麵叫:“唉呀,爆光了爆光了,唉喲。一卷膠卷哦!”
舒曼推門:“什麼不得了的,不就是玩兒嘛。”
耿直打開門,拎著長卷膠卷,指點著:“看,爆光過度吧,唉呀呀,老季頭珍貴隱私鏡頭全讓你毀啦。”
舒曼:“我剛才講話你聽到沒有啊,思維怎麼沒個重點呀,真老啦?”
耿直一梗脖子:“這老小子!他能幹,咱們為什麼不能幹呀,咱們也去參戰!”
街上幾乎沒人,也少車,耿直和舒曼都戴著口罩。舒曼是戴慣的,耿直看她也不奇怪,但耿直不習慣,舒曼看他戴口罩也覺得別扭,不停要用手給他撥拉撥拉。耿直就煩,拍掉舒曼手:“我戴這玩意兒已經要憋死啦,你還動!還動!再動不戴啦!”
舒曼瞪起眼睛:“敢不戴,不戴就把你送回家,讓你一個人待在家裏!”
耿直跳腳:“你敢、你惡毒、你法西斯!”
兩人正矯情著,就見一對青年男女也戴著口罩相依相偎著走過馬路,因為馬路無人,這一對顯得特別紮眼,兩人互相看著,顯然柔情蜜意,他們低聲說話。因為戴著口罩,女的說話頭必挨到男的耳邊,男的趁勢拽住女的,女的就笑著半推半就。他們旁若無人,完全沉浸在二人世界。
舒曼注意到這一對,立刻放棄管理耿直,羨慕著:“這才叫浪漫噢。”
這對浪漫男女迎麵走來,完全不注意這對戴口罩老夫婦,雙方即將擦肩而過。舒曼羨慕地盯著他們。男的拽著女的,兩人停下,戴著口罩輕吻。舒曼呆看著,身邊耿直輕拽老伴兒,輕聲道:“走吧,別當電燈泡啦。”舒曼哦哦著,正要走,忽然覺得不對,停下,看著女的衣服,喃喃著:“這件風衣眼熟啊。”
那邊女的和男的也分開,眼睛下意識注意到距離很近的舒曼,忽然愣住,舒曼這時看清女的眼睛,也愣住。女的鬆開男的手,撒丫子就跑。男的還不知道怎麼回事兒,就聽身後一聲斷喝:“耿耿你站住!”
耿耿還是要跑,舒曼氣得渾身哆嗦,再說不出話,耿直大喝:“死丫頭你想氣死你媽呀!”
這個時候,口罩男仍在老兩口身後,耿耿無奈,一步一步往回走,不停給父母身後口罩男做手勢,這手勢因為心慌意亂,因為沒有默契做得無比複雜,口罩男看得稀裏糊塗,他本能是要跑的,但想想又站住,耿耿更急。口罩男剛要轉身,舒曼已經回過身,看著口罩男,不敢猜,聲音很弱,有點哆嗦:“你是誰?”
耿耿跳著腳給口罩男狂打手勢,示意他趕緊跑。但口罩男摘下口罩,坦然:“嬸子,叔,是我。”耿耿一下子頹了,舒曼看著眼前一臉陽光笑容的狗蛋,身子往後一仰就要背過去,耿直趕緊扶住。狗蛋也趕緊上前,耿直用力捶著狗蛋,罵著:“你個狗蛋,你不是狗蛋你是渾蛋,你是渾狗蛋!”罵完又小聲,“你個渾小子,這麼大事兒你瞞著老子!“
耿耿想過來,又不敢,耿直轉過臉瞪耿耿:“愣著幹什麼,送你媽去醫院!本來想搶救別人,倒成了被搶救!”
把舒曼安置好,耿直回身,耿耿守在門口,仍戴個口罩,眼睛瞪得很大,一副打不贏就跑架式,耿直瞪眼,低聲:“你看著你媽,我去教訓那渾小子!”耿耿急,也不敢大聲說話,跟著父親走到門外,耿直回身瞪耿耿,低聲:“你待著!”說著關上門,耿耿還想走,聽到床上有動靜,隻得停下,回身看著母親。
狗蛋已經摘下口罩擦著臉上汗,見耿直出來,立刻站直了,倒也無退縮表情,就那麼愣愣地看著耿直。耿直過去,抬手就敲一下狗蛋腦袋:“你還敢正眼看我!我要還在部隊上,手裏有槍,你亂搞我女兒,我一槍崩了你!”
狗蛋委屈:“叔冤枉人麼,什叫亂搞?我和耿耿是戀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