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8章 護林員的春天(3)(1 / 2)

我跟楊木林的這次交談是在林場入口迸行的。那天我沒帶小飛腳。楊木林根本沒有邀請我去他的草房裏坐,我也就沒見到小雁。我們的頭頂是一棵核桃樹的巨大樹冠,可是這棵核桃樹的根部有一半在潰爛。說話的時候楊木林總是不時地盯著潰爛處看,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他自言自語說出了一種藥的名字。我記下來,答應他去鎮上買給他。他審視著我,臉上一直緊繃的肌肉慢慢舒展開了。我趕緊補充說我不是來惦記他的樹的。他一下子警覺了,說那些伐木賊也都是這麼說,做的卻是另外一回事。這樣一來氣氛又不友好了。我覺得很尷尬,好像說了謊似的。那尷尬在楊木林看來是什麼呢?是他見慣了的伐木賊的心虛嗎。我趕緊說,我是為小雁入學而來的,小雁必須進行正規的學校教育。我說不出他的朗讀有什麼問題,他的朗讀確實很出色,不像外麵傳說的結結巴巴。我說不出別的,簡要向他宣傳了義務教育法。

提到小雁,楊木林的臉色馬上暗淡下來。他使勁搖搖頭,然後扭頭走上了巡山的羊腸小道。他在小道消失前大聲對我說:不可能。你帶不走小雁……他還朝著草房喊了一嗓子:雁兒,爹教你讀課文,你哪都別去!

望著他執拗的背影在羊腸小道上越來越模糊,我啞然了。天空那麼藍,那麼高。一群大雁往南飛……秋蟲的演奏暫停了。

我的學校依舊十二個孩子,沒少一個,也沒多一個。教室後麵掛著一塊小黑板,那上麵寫著全校所有學生的名字。有的名字後麵貼著小紅花,有的名字後麵還沒有。有的名字後麵一串紅,有的後麵一點紅。那些名字裏麵,沒有小雁。

我們繼續朗讀。我們也讀小雁正在林子裏讀的課文:秋天到了。天氣涼了。樹葉黃了。一片葉子從樹上落下來。天空那麼藍,那麼高。一群大雁往南飛……

還是那群鐵杆聽眾,它們整整齊齊蹲在那根電線上,閉著嘴巴一動不動;喜鵲還是專找喜慶的事情;啄木鳥隻專注於嚇唬樹幹裏的蟲子。

讀完這篇課文,小飛腳搖搖頭對我說:老師,你什麼時候能趕上舅舅呢。你加油吧!不然,小雁能來學校讀書嗎?

我告訴小飛腳:我不會輸給你舅舅的,等天一下雪我還去找他。看看小雁是喜歡我的朗讀,還是喜歡他爸爸的朗讀。

我發了狠心要跟楊木林再論一論。我還沒見到小雁呢。第一場霜落下來了。早上我推開院門一看,滿地鋪著銀粉。我舍不得踩壞它,把邁出的左腳撤回來。誰料幾分鍾後這一地碎銀被豆腐王破壞了。他隻幾聲吆喝,地上那層單薄的白精靈魂飛魄散,亂了方寸。

楊木林當不成護林員了,林場給一個城裏的老板承包了。豆腐王也知道我掂記著小雁上學的事情,臨進城把這個消息告訴了我。

太陽一出來,這個消息就得到了確證。小飛腳還告訴我,舅舅不是把鎮上的房子賣了嘛,媽媽要接舅舅來他家住呢。我暗自得意:楊木林啊楊木林,這回我看你還能躲到哪兒去!

我等著楊木林的出現。可那個高高瘦瘦的身影卻直不肯出現,興奮的小飛腳也一天天蔫下去。

消息有了另外的新版本。第一場雪靜靜降臨林區,楊木林並沒有搬出那兩間草房,他隻給新來的護林員讓出了睡覺的地方。他幾次找到林場老板,好說歹說要在林場裏過了這冬,還許諾說明年春天他一定走,隻要春天一來就是留他他也不在這了。老板拗不過他,給他開出一個條件:要他半個月內給林場修建完一個養鹿的木圈。楊木林滿口答應下來,第二天就頂著大雪修起了鹿圈。

我想不出冬天他給小雁讀的是哪篇課文。如果是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也算是合格的。

這個消息,讓全校師生失望。我不停地往火爐裏填柴火,把爐火燒得旺旺的,想用熱氣把冰冷的失望情緒驅散。我,還有孩子們好像把所有的期望都放在了明年春天。我們不能圍坐一起等候春天,放寒假的第二天我跟十二個孩子道別,搭乘豆腐王的驢車到了鎮上,再從鎮上乘汽車走了三個小時山路囬到了家中。

我回來了,把漫天大雪的林區也帶回了城裏。整個寒假,我都不願意出去跟親友聚會,女友不得不陪我待在家裏。母親問過我,城裏好玩的那麼多為什麼不出去玩呢。我也說不出為什麼。小飛腳說大雁有兩個國,難道人也有兩個國?有一天半夜,一條花脖子小蛇胞到夢裏咬了我一口,很疼。我醒了,小蛇跑了。我突然想清楚為什麼喜歡待在家裏了:我不能出去亂走啊,我得跟那十二個孩子在一起啊。不,是十三個。

第二天早上我病倒了。我患的是一種傳染病,在徹底治愈前還有一定的傳染性,不能接觸別人,醫院堅決不同意我出院去給十二個孩子上課。就這樣,開學的時候我沒能按時返回林區。村主任幾次打電話告訴我,孩子們慌了,以為我不要他們了。我怕他們不放心,趕緊讓村主任跟他們撒了謊,說我送女友去北京讀書了,一個月以後就回來。這個理由果然奏效,村長說那十二個小東西老老實實聽代課老師講課了。我還囑咐村長,楊木林要是回村子裏住了,一定要小雁來上學。村長好像沒完全明白似的,卻也哼哼哈哈答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