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像孩子一樣依賴她
有些遇見,沒有歡喜,所以分別,也無須恨意。經曆了大半個世紀的風風雨雨,秦德君終於釋懷。說起茅盾,她坦然地稱他是“一位偉大的作家”,或許,在心裏早已原諒了他。
1928年7月,一艘從上海開往日本的小商輪上,西裝革履、皮鞋鋥亮的茅盾像個孩子一樣,一邊把手裏的名片一張張地拋向大海,一邊快活地嚷嚷:“秦德君跳海了!”名片是秦德君的,一百張,被茅盾毫不客氣地丟得一張不剩。
他已經鬱悶很久了,終於可以任性一回。先是南昌起義失敗後,他與黨組織失去了聯係。接著,他的三部曲《幻滅》《動搖》《追求》發表後,作品中的低沉氣息、悲劇命運又遭到左翼文人的批判。他是在****上海地方委員會第一任書記陳望道的建議下去日本避風的。
也是通過陳望道,22歲的秦德君與茅盾同行。大革命失敗後,白色恐怖席卷全國,長期從事革命活動的秦德君,突然間失去了組織。她準備取道日本去蘇聯留學。對同行的這個愛灑香水的男人,秦德君談不上喜歡。
小商輪上隻有她一位女客,茅盾便經常約她去甲板上看海、吹風。他給秦德君講他的著作,講時下的文學界,每次講到最後,總會說到個人生活的不幸——包辦婚姻,與妻子相處不好。他的苦悶,讓受“五四”自由思想熏陶的秦德君生出了同情之心。
一路上,有容貌秀麗、思想進步的秦德君隨行,茅盾的心情也愉快起來。他在船上給好友鄭振鐸寫信,裏麵提到秦德君,從穿戴到動作、語言,甚至是一縷被海風吹起的少白頭發,都被他描寫得生動、細膩。下船時,兩人已經很熟,秦德君稱個子不高的茅盾為“小淘氣”,他則叫她“阿姐”。雖然,他比她大10歲。
到東京後,秦德君住進“中華女生寄宿舍”,進入“東亞預備學校”學習日文。百無聊賴的茅盾便常常往女生宿舍跑,不懂日語,沒有職業,沒有收入,小說又受到批判,他常常灰心喪氣大發牢騷。消沉頹廢的時候,秦德君總是耐心細致地規勸他,幫他分析革命形勢,鼓勵他振作起來向前看,甚至約他“一起到蘇聯去”。
仿佛有盞明燈照亮了前行的路。感動之餘,茅盾說他“像沉淪在大風大浪裏,好不容易抓到了一根救生藤”。他不再失魂落魄,開始高高興興地寫作,寫完《從牯嶺到東京》後,興奮地拿給秦德君看。秦德君邊看邊讀,“我看見北歐命運女神中間的一個,很莊嚴地站在我麵前,督促引導我向前。她的永遠奮鬥的精神,將我吸引著向前!”不顧身邊還有旁人,茅盾突然緊緊抱住秦德君,激動地說:“北歐命運女神中最莊嚴的那一個,就是你啊!就是我親愛的阿姐啊!”
浮萍一樣飄零海外,寂寞的心需要溫暖和依靠。兩人開始形影不離,上午她去上課,他幫她提書包,扶她上電車,中午等她吃飯,下午一起看電影、逛公園。即使去理發,他也要求她陪著。無論什麼場合,茅盾都緊緊拉著她的手,他像孩子一樣依賴她,她是他的精神支柱。
一次乘坐高空電車時,突發故障,電車懸掛在空中。茅盾沒有絲毫慌張,他臉上帶著笑,緊握秦德君的手,湊近她的耳朵說:“阿姐,就這樣掉下深穀裏夠幸福的啊!”感動於他的真誠,秦德君決定一心扶持他。當茅盾做出與妻子離婚的承諾時,她與他同居了。
同是天涯淪落人,茅盾的博學多才和體貼關懷讓感情一度受挫的秦德君沉浸在幸福和歡樂中。櫻花盛開的時節,她的心也如花般怒放。
文學上的知己
茅盾提出一起去蘇聯,這需要先到京都找到楊賢江,接上組織關係。於是,1928年12月初他們到了京都。而因為茅盾一直生病,他們留在了京都。
秦德君把主要精力放到茅盾身上,他身體不好,有沙眼,經常牙痛、心口痛、肚子痛,她充當了護理員,百般照顧他;他想寫新的小說來扭轉輿論對他的批判,為沒有素材愁苦煩悶,她便搜腸刮肚苦思冥想,想到了友人胡蘭畦。
動人的故事、美妙的素材激起了茅盾的創作欲望,由秦德君講述,他盤腿坐在草席上就著小炕桌奮筆疾書。每寫完一部分,秦德君就負責抄稿潤色,把人物的語言改成四川話,使之更加生動、貼切。簡陋的小屋裏,感情的共鳴讓兩顆心撞擊出了絢爛的火花。
小說終於完成了,在秦德君的提議下,取名為《虹》。隨後,她又提出把《幻滅》《動搖》《追求》三部曲合為《蝕》,“幻滅之感,如日月之蝕,是暫時現象,也是必然現象。”聽著秦德君的解釋,茅盾激動得語無倫次,結結巴巴地說:“我的好阿姐啊!在這個世界上,唯有我的阿姐好啊!”
上海《小說月報》連載《虹》,主人公曲折的經曆,加上精致入微的筆風,一時引起轟動。在人生的低穀,是秦德君給了茅盾力量和指引。受茅盾熏陶,秦德君也開始寫作,在上海《東方雜誌》《小說月報》上發表文章,被茅盾視為“文學上的知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