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親王府。
夜裏有些起風,卷起院子裏的樹枝,黑影交錯斑駁,有些可怕狼狽。
琅月閣。
越寧沉睡得有些不安穩。劍眉深蹙,薄唇緊抿。
夢裏,他聽到舅舅聲嘶竭力的呐喊,他用盡全力將衝出包圍,將長戟狠狠刺穿敵軍的胸腔,血順著金屬的長戟衝刷著飛揚的塵土,戰場上帶著濃重幹肅的腥味。他幡然醒悟,學著舅舅的樣子,拿著沉重的長戟,飛奔上前……
第一次殺人的時候,他甚至清楚地聽到金屬和身體碰撞的聲音……
他醒了。
眉蹙得更深,隼厲的眼眸中似乎還殘留著夢境中的殺氣。這就是他年少最多,也是最深刻的記憶。它們如同枷鎖,將他牢牢套住,越陷越深。
年少經曆了太多,導致越寧沉的性格冰冷堅硬,處事更是沉穩狠厲,跟在他身邊的人都懂,也曾有片刻的惋惜,更多的則是敬佩。
窗邊的風有些大,入口的茶已經半冷,越寧沉回神,眼裏充斥著很淺很淺的壓抑之情。
恨嗎?可該恨誰將他變成這樣呢?
狼煙戰火是他前半生的全部,也是他回了皇城後最堅固的後盾。可惜啊,那個教他在戰場上廝殺的人, 那個在煉獄中為他擋了無數刀傷的人,那個猶如他生父般的人,最終卻什麼都看不到了。
崔遣,是讓越寧沉此生最敬重,也是最緬懷的人。
* * * *
豔陽普照,金色的陽光卷著暖風撲麵而來,整個花園熠熠生輝。人工池波光淩淩,水滴偶爾濺在池壁上,發出清脆的叮呤聲。
不遠處的空地,幾個婢女分散站成一圈,最靠近中心的女子身材嬌小,娉婷玉立。一身嫩黃色的裙褥上繡著紅梅綠萼,腰間是一串玉玲,隨著她的動作而發出清脆的碰撞聲。
隔著幾米是一歇息處。錦上花左手杵著下巴,右手一杯清茶,雙目空洞地望著遠處。
沒想到這個看起來天真爛漫的公主倒是挺聰明的,不過半月,該學的花招也學得差不多了,看得出來,她還是很用心啊。
隻是…暖風拂過側臉,揚起一小撮發絲,舒服極了。錦上花喝了口茶,心裏糾結。
這半月除了教越梧桐踢毽子,一個人瞎溜達,越寧沉再沒有出現,聽越梧桐說,他好像被皇上派去臻州了,忙得很。
哎,愁啊,這半月王府的日子實在太舒心,害她還沒想好接下來要去哪兒呢。
“想什麼呢本宮叫你都不理。”錦上花感覺肩頭被拍了一下,抬頭,是越梧桐。
她大概是累了,麵色紅陀,白裏透紅,額間沁出細汗。一旁的清屏早已準備好錦帕,遞給她拭汗,最後奉上香茶。
“你踢的很棒。”錦上花軟軟一笑,隨意答道。
經過半個月的相處,她發現越梧桐身為皇室貴族,舉手投足間優雅規矩,年紀輕輕心思活絡穩重,脾氣卻也還算好,不傲嬌擺架子,平日裏對待下人也從不隨意體罰謾罵,為人進退有度。
沒想到一個十四歲的孩子依然能夠做到這樣,錦上花真是不知該說什麼好。想她十四歲的時候還跟在帥哥屁股後頭對人家犯花癡呢!
越梧桐白了她一眼,撚起一塊芙蓉糕自顧自地吃起來:“本公主雖然還未及笄,卻已然懂了不少事,從你剛才出神的樣子來看,定是在思念一個人。”
……
拜托,她是怎麼看出來的?
錦上花撫額,決定不理她。
“那個人是誰?不會是……本宮的哥哥吧?”越梧桐越過半個石桌,纖指指著自己的鼻子驚訝地看向錦上花。
都說女人就是活八卦,就連高高在上的公主都不例外。
“咳咳…才沒有,你個小屁,呃,就算你是公主也不能亂說話啊。”錦上花一想到自己的身份,立馬改口。眼底的慌亂一閃而過。
越梧桐撇嘴不再言語,另撚了塊桂花糕吃完,練毽子去了。
錦上花歎了口氣,望著滿桌的糕點無從下口,這公主真是厲害,人倒是走了,害得她胡思亂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