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走的椅子 第十八章 天堂蘋果
娘說，我光想到果林子裏看看……進步說，娘，您好好養病，有我哩……自家的果園有兩畝多大，在莊南半裏地。一家一戶地連成一片，就營造了一方風景。當初栽那些蘋果樹時，娘說，這都是給你預備的學費……有了這句話，進步是很用功的。年齡隨著那果樹一起長。待果樹首次掛果時，進步也臨近高考。
秋風初起，吹涼了一片芳草地。進步落榜了。那幾天，進步少吃不喝的，躺在屋裏悶睡。娘說，多大的事兒，不就是沒考上麼？隻要是那材料，根紮哪兒都能成一片涼蔭地……乖兒，跟娘卸果子去！
下了床，進步拖著沉重的雙腿隨娘去了果園。
果林子裏，人影綽綽，條筐紙箱擺於樹下。一堆堆新果散發出清香的甜氣。耳聽一片笑語，進步的腿就輕了，好像邁進了天堂。樹與樹之間流溢著生命的活力，似一曲曲聖歌……進步想，娘說得對……賣了第一茬蘋果，進步又去學校報了名重讀。說是重讀，隻是掛個名兒，大多半時間是在家自學。翻看著書本，進步的心思卻跑到果園裏——果園裏有那聖歌，還有娘的聲音……迷上了果園，進步便鑽研起園藝學。複習資料裏多了幾本那方麵的書。冬季裏，進步去縣城、上省城請教專家。回來後就手持剪鉗在自家果園裏轉悠，一棵樹一棵樹地看，剪枝整形，在本子上寫寫畫畫的……爹憂心忡忡地說，這孩子不想考學了……娘說，別管他，他在做自個兒的事……來年春，蘋果花開得燦燦的。進步開始做實驗，進行人工授粉什麼的。待青果核桃般大小，便用一個個塑料袋將青果套上，稱之為套袋技術。做這些事時，娘成了他的幫手。
娘做活兒極認真，小心翼翼的，那神情猶如在照護自己的孩子。進步說，娘，您別累著了……娘說，累不著——這活兒我能幹。你去複習功課吧，別誤了你的事兒……娘終於病倒了，很長一段時間沒去果園。進步每次從果園回來，娘都要問蘋果怎麼樣了。進步就笑。他笑，娘也笑，笑得眼裏濕潤潤的。
進步再次去縣城赴考的前一天，娘再三提出要去果園看看，進步就依了她。走到半道，娘籲喘得厲害，兩手扶膝歇息兒。進步要扶她，她不讓扶，說，娘能走……站在果園裏，娘眼裏的一個個套袋蘋果在夕陽的映射下泛著紅光。
在這紅光裏，娘的身子慢慢地倒向一棵樹……進步是背著娘回莊的。他背著娘，倒像是在娘的懷抱裏。娘說，放下我，我能走、能走。進步說，娘，您千萬別鬆手……一滴滴晶亮的液體在進步的肩背上閃著落日的餘暉。進步知道那是娘的眼淚。娘的眼淚落在兒的肩上，兒就明白該扛起什麼……幾十天後，蘋果熟了。當人們忙著摘蘋果的時候，一座新墳旁擺上了兩個紅蘋果。那兩個紅蘋果是全莊最大的，還套著透明的塑料袋。
擺這兩個紅蘋果時，進步是跪著的。
娘，我不會離開您……進步考上了一所農學院——娘是在他參加高考時去世的。
睡夢中，進步常置身於果園，看見果樹上結出一個個碩大的紅蘋果，猶如一個個紅太陽。
娘就在紅太陽中間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