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走的椅子 第八十五章 程秘書
程秘書是無名鎮年紀最大的幹部之一。五十年代高中畢業後就到無名鎮工作，一幹就是三十多年。
他家在鄰鄉，離這有幾十裏地。老婆是個很能幹的村婦，家中裏裏外外的活兒都扛起來，還供養著四個孩子。程秘書和她在一塊兒的時間是有數的。年輕時回去得還勤一些，想家了，挨黑車子一騎，幾十裏地吃頓飯工夫就到了，翌日清晨回來不誤上班。莊裏人都羨慕他。
到了近年，程秘書日日見老，眼皮也塌了，腿也不勤了，十天半月不回家一趟。鎮裏見他騎不動車了，逢年過節、麥收秋種便安排吉普車送他回家，年貨雜品、種子化肥等一車帶去——這是享受副鄉級的待遇。
程秘書不是不想回家，而是不敢回家。一到家，老伴兒就搗鼓他，嫌他沒本事，連老婆孩子的戶口也弄不出去一個。加上四個孩子的嘴，能將他吃了。他傷心，又恨自己，無奈隻得少回家。
在鎮裏，他輕易不提這檔子事，生怕人家笑話，隻是裝作腿懶。他曾要求提前退休讓小孩接班，被鎮領導拒絕了，說沒那個文件精神，並責問他：“你怎麼也有這種想法？”
他隻是給自己打圓場：“老了老了思想又複雜了——年輕時誰想過這事？”
他原是不沾酒的，竟慢慢上了酒癮。隻要夜裏不開會，晚飯必定喝幾兩悶酒。趁著酒勁上來，倒頭便睡，一夜無憂。
好長時間不回家，老伴兒可憋不住了，跑到鎮裏來鬧，說他生外心了，嫌老婆老了、醜了。“要不是因為這，俺娘幾個的戶口你不早扒出來了？”
鎮領導出來勸，才算熄了火。
這一鬧，鎮領導可把他的事放在心裏了。戶口問題是一時無法解決的，便給他調了一間大點兒的房子，又蓋了半間廚房。
“接嫂子來住一陣子吧。”
搬房子那天，他專意備了一桌酒席，邀在家的各位坐坐。酒過三巡，有人開玩笑說：“把嫂子接來吧，這房子一住，不就等於有了戶口了麼？”
這一說，在場的各位都表示要予以“配合”。
過了兩天，他將老伴兒小兒接來。老伴兒問：“轉戶口了？”
他“嗯”幾聲算回答了。又把小兒安排在鎮辦工廠。老伴兒滿心高興，天天給他做好吃的，平添了不少恩愛。
住了一段時間，老伴兒舍不得那幾畝地和幾十棵蘋果樹，要回去看看。程秘書勸她：“回去咋？還不夠咱吃的？”
她待不住，回去了。第二天匆匆趕來，見了麵就問程秘書：“俺娘兒倆的戶口本呢？”
程秘書拿出一個早已準備好的綠本本：“給……”
老伴兒顛來倒去，也認不得上麵是啥字。
“俺娘兒倆的地咋沒抽？——莊裏人都這樣問。”
“說好了，不抽。”
老伴兒竟信了，綠本本一放，快活地大叫一聲：“今兒上午給你爺兒倆包餃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