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鬼月篇(一)(1 / 3)

從小他就知道自己與一般的小孩子不一樣,所有人都躲著他,村子裏的大人也一樣,他們會拉住那些企圖與他接近的小孩子,用異樣的眼光帶著害怕還有厭惡,在他的背後竊竊私語。

那些聲音嗡嗡索索,被風帶了過來,震地他耳膜發疼,整個腦袋也轟響著,他們總是說,他是不祥的,因為他的一隻眼睛擁有妖異的雙瞳孔。

那些人說,這是鬼眼,是象征死亡和災難。

他不屑,他覺得是這些人怕死才會有這樣的想法,他甚至因此而驕傲起來,不願意與村裏的人有任何的接觸。

他不記得自己的父母,收養他的是個瞎眼的婆婆,村裏人企圖聯合起來趕走他和他的瞎眼婆婆,不給他們糧食和水。

但這對他一點也造不成威脅,他有手有腳,他不僅自己餓不著,也會將婆婆照顧的好好的。

那不能算是偷,是村裏人欠他的,他是理所當然的拿。

他從來沒想過活著是幹什麼的,村裏人一年四季耕作,小的長成大的,大的找個大的為伴,然後生個小的,一代一代重複著這樣的模式,然後就是死亡。

他第一次思考死亡這個問題是在一個刮著怪風的晚上,他總能聽見風在說話,有時候興奮而俯衝過來,有時候憤怒地嚎叫,那天晚上的風不一樣,低沉而凶猛,刮地破爛不堪的窗戶紙嘩啦啦地響著。

他正聽地出神,一隻幹癟的手抓住了他的喉嚨,這已經幹枯的手,力氣大地出奇,胸腔裏的空氣一下子擠壓在了一起,他憋紅了臉,掙紮著,卻無法掙脫,那妖異的雙瞳孔急劇暴突。

頭昏的時候,聽到身後一聲凝聚了所有力氣的嘶啞喊聲:“死吧!都死吧!”

隨著這一聲的斷裂,那隻在自己喉嚨上的手靜止不動了,他急忙掙開了去,捂著脖子轉過頭,明亮的月光下,瞎眼的婆婆雙眼睜地大大的,爬行在臉上的皺紋猙獰著,幹癟的雙手毫無力氣地呈現著掐他喉嚨的姿勢。

風的聲音突然變大,窗戶紙拍打著窗欞,讓這一刻無法安寧。

他一直不明白為什麼照顧自己長大的婆婆要在臨死前掐死自己,他們相依為命,相依為命很多年,起先是婆婆照顧他,他甚至記得婆婆一口一口喂他吃飯的情形,婆婆看不見,有時候木勺會挨著他的鼻孔倒下去,那些渾濁的湯會順著他的鼻子下巴一直流到脖子裏。

然後,是他照顧婆婆,他照顧婆婆不會像婆婆照顧他那樣,他能拿來熱包子,燒雞,烤肉,她的牙齒已經掉地隻剩下稀疏幾顆,但是他會把拿來的東西在鐵鍋裏燉爛給婆婆吃,他一直覺得自己和婆婆就跟村子裏其他的家庭一樣,老的大的小的,一家人就組成了。

他們也是一家人,老的和小的。

他坐在婆婆跟前一整天才想明白這個問題,婆婆死了,婆婆怕自己走了,他們就不是一家人了,不管是婆婆還是他,都不是一家人了,如果他死了,那麼,他們還是一家人。

於是,他打算死去。

他知道怎麼死去,他見過村裏人打鬧的時候,一個女人家會哭著跑出來,拿著一條繩子說自己不活了就往樹上搭。

不過,這個女人沒有成功的死,因為她的男人追了上來一臉怒容地拉著女人回家,女人不情願但還是回家了。

他覺得女人很開心,雖然不知道為什麼。

他也拿了根繩子,找了個矮樹搭了上去,從他這個角度可以看到整個村莊,黃昏中炊煙嫋嫋,一會兒變成直線,一會兒彎彎曲曲,他仰頭能看見飄在天空中的雲,是家家戶戶的炊煙彙集而成的,是一隻懷孕了的黃牛。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這個時候能想到這些,他會馬上想到婆婆還在等他,於是,繩子打了死結,這條繩子也是拿來的。

他把繩子套過了自己脖子,盯著地麵準備蹬掉腳下的石頭時,看見一隻螞蟻扛著東西從自己的石頭下經過,動作很迅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