肯納邦克波特因為有一大堆來度假或者休養的中國人,到了除夕那天,也很是熱鬧了一把。
海灘有很多中國人聚在一起,在篝火旁邊談天,有人放炮了,劈裏啪啦地響,蘇城把錦涵接出來以後,就住在海邊的一棟房子裏,錦涵透過窗戶看外麵歡騰的人群,回過頭來,對著蘇城,居然微微笑了一下:“我們也出去好不好?”
蘇城愣了一下。
他從她眼底看到一些閃爍的波光流轉,那眼神很像從前還未曆經滄桑的她,明亮而單純。
他覺得她是在看著他,而不是他身後那個裝飾一樣的壁爐,而且,她對他笑了,她還說了“我們”。
他在遙遠的異國他鄉,這個隆冬的夜裏,聽見外麵的鞭炮聲,好像他自己內心裏麵什麼盛開了一樣的聲音,他曾經以為這樣的感覺早都已經死去了,再也不會有了,然而他此刻看見她的笑臉,他才想明白,那些在心理莫名湧動的情緒,生命力那麼強,始終茁壯而堅強,在這樣的一個時刻,居然讓他有些想要流淚的衝動。
他走過去了,伸手輕輕扳過她肩頭,抱住了她。
她沒有掙紮,準確地說,她動也沒有動。
醫生說她因為受過過大的刺激,要盡量避免再刺激到她,盡量不要提綿綿的事情,他照做了,他選擇性地不去提起,這是一種近乎逃避的方法,但是他照做了,而她很吃這套,慢慢好起來了,他想,雖然對不起綿綿,但是活著的人終究還是要走下去的,如果這才是能讓錦涵好好走下去的方法,那他願意永遠都不再提起。
他抱著她,緊緊地,他很久,很久沒有抱過她,他還擔心她會推開他,但是她沒有,她隻是安安靜靜地,在她懷裏,頭側過去輕輕靠著他肩膀,他的心很痛,這個時候他想起來了,就算她恨他,就算她不理會他,就算她要離婚也好,他都還是想要活下去。
因為活下去,下一天,有可能他就還能見到她,有可能她就會原諒他,有可能她還願意對他笑一笑……
他的心很痛,心底好像壓著大大的石塊一樣,沉重,幾乎無力呼吸。
“我們也出去好不好?”
她又問。
“好。”
他的語氣充滿了寵溺,放開她,剛要拉起她的手,電話響了。
是楚涵。
楚涵的聲音,在那頭顯得很興奮:“結果出來了,是匹配的!你帶著錦涵,趕緊回國來準備手術吧!”
窗外傳來更大的鞭炮聲,不知道是附近哪家車子的警報器響了,楚涵後麵的聲音被淹沒在這一片喧囂之中,他聽得並不真切了,他握著電話的手有些輕微的顫抖。
錦涵看著窗外,不知道誰放的煙花在夜空裏麵正絢爛,她回過頭來看他,主動地,輕輕地拉了一下他的手。
他掛掉了電話,被她拉著,走了出去。
一群人的狂歡,卻讓煙火映亮了整個海灘,他們兩個人拉著手,加入到這些華人的行列裏麵去,篝火的火光照在她的麵頰上,他在旁邊看她往裏填柴,他坐在她身邊,用自己的大衣輕輕裹住她的肩,在她耳邊說:“錦涵,我要回國了。”
因為身體就挨著她的身體,他明顯低感覺到了她的身體有一瞬的僵硬。
他想,她不過是不說,不過是逃避,但很多事情,她心裏大概明鏡一樣,清楚得很。
她盯著篝火,一言不發。
他摟著她,在她耳邊低語。
“你要和我一起回去嗎?”
她猶豫了一會兒,靠上他肩頭,像孩子一樣呢喃出聲來:“能不回去嗎?”
這裏是個逃避的好地方,沒有舊時人,沒有舊時事,沒有舊時景。
他也很想在這裏永遠呆下去。
“我有點事,必須回去一趟……”
她不知道是什麼事情,隻是固執而單一地重複:“能不回去嗎?”
他怔住了,半響,低頭看她一臉懇切的表情,微微笑了一下,“你要是不想回去的話,你先留在這裏,我叫人來照顧你好不好?”
“不好。”
她此刻就像個任性的孩子,別扭地偏過了頭去,那些火苗在她眼底躍動著,在迎麵撲來的灼熱的氣息裏,她想,經過了這麼幾個月,她居然又習慣起有他了。
這樣避而不談過去,好像就能夠慢慢忘記,在這個沒有那麼那麼多紛擾的地方,她好不容易,覺得自己在被治愈,然後終於能夠不那麼計較過去。
她心底有些莫名的不安,她不想回安南城去,她更不想一個人被丟在這異國他鄉。
她盯著那火苗發呆一會兒,感覺到他放在自己腰間的手又緊了緊,他輕輕挨著她耳畔,聲音低沉得好像暗夜裏麵奏響的提琴:“那,我們就都不回去。”
於是,手術的醫院,隻得又改在了肯納邦克波特的一家醫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