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年後。
剛過完年,空氣裏仿佛還滿溢著喜氣洋洋的味道,晨風是刺骨的涼,南方城市特有的濕冷,讓人恨不得把所有衣服都裹在身上,也都懶懶地不想出門。街道四處依舊可見喜氣的大紅色,路上行人步履匆匆,有個別不畏寒冷的年輕女孩兒,已經換上單薄春裝,為這城市的風景徒增幾抹鮮亮的色彩。
出小區門,一路走到十字路口處,寧諾招手叫了一輛出租,對司機說出一個公墓的名字。那司機大概五十來歲年紀,張嘴就是一口地道的S市口音:“小姐這是去看親人吧,十五剛過,夠孝順呢!”
寧諾手裏抱著一束米白色的雛菊,另一隻手提著鼓囊囊的黑色塑料袋,微笑著應聲:“是啊,給我母親上墳。”
“這個時間去墓地人也不算少,現在很多人都學精了,專揀過去人少的時段去,其實還是紮堆兒。”
“是啊。”寧諾顯然沒有多談的興致,裹緊脖子上的圍巾,向後靠在椅背上,輕闔上眼。
她住的地方就在郊區,所以墓地並不算遠。車子開了大約二十分鍾,便抵達目的地。寧諾給了車費,抱緊東西,小步跑著走上台階。
果真如那司機說的,盡管還不到九點鍾,墓園裏的人依舊不算少。寧諾一路走到墓園最北的一片園區,好在這邊燒紙的人還不算多。寧諾從包裏取出一張報紙,把所有東西都放在地上,取過一邊的小掃帚,動作輕柔地清掃著墓碑前的空地。拿出一塊幹布,把石碑上的浮土撣落,尤其上麵刻著名字的紅字,每一個筆畫都仔細的用手指就著幹布擦拭幹淨。
扶著墓碑站起來,寧諾轉過身,剛要去拿放在一邊的雛菊,就見麵前多了一雙鋥亮的男式皮鞋。寧諾垂著眼,道了聲“抱歉”,往旁邊挪了挪。解開雛菊外麵做保護用的報紙,餘光卻瞥見那個男人一直站在原地,沒挪窩。視線沿著皮鞋緩緩上移,到筆挺的西褲,腰間看不出logo的棕色皮帶,再到灰色襯衫,寶石藍色斜紋領帶,寧諾緩緩站直身體,視線還沒有掃到與自己平行的位置,心裏已經有了大概的猜測。她沒有笑,也沒有挽發絲,徑直抬起眼,看向抱著一束捧花站在自己麵前的男人。
半年時間沒見,他的著裝品位一點都沒有變,看到他麵容時,寧諾卻愣了一愣。印象中這個男人永遠冷著一張俊顏,總是一副不苟言笑的樣子。後來兩人漸漸熟識,私下相處時,他會開玩笑,會對她說調情的話,會在親熱時毀天滅地般的跟她熱吻,那種時刻,他自然也就換上一副玩世不恭的浪蕩表情。可是寧諾永遠都不會忘記,最後那次兩人在茶屋見麵,他再次恢複平靜無波的模樣,嘴角掛著敷衍淡笑,眼睛卻冷若嚴冰,那個時候她告訴自己,歐馳這樣的男人,是任何人都無法融化的一塊寒冰。或許有時你以為他有了融化的跡象,可其實融化的隻是最淺最薄的那層冰殼,這個男人的內心,有著她永遠也無力觸及的嚴寒。
可是不知道為什麼,半年後兩人重逢,他竟全然換了副模樣。唇角含笑,眉眼脈脈,仿佛被春風吹拂一夜的寒冷江麵,儼然已見冰麵開化的征兆。一時間,寧諾很難習慣跟有著這樣表情的男人眼對眼的直視,她看到他手裏的捧花,是一束潔白的百合,微微後退一步,她禮貌的朝他頷首:“好久不見。”
歐馳也朝她微微點頭:“是啊,好久不見。”
寧諾想不到還能找到其他什麼話題寒暄:“花很漂亮,想不到你也有朋友在這邊……”說到一半,才發現這話題實在令人尷尬。
歐馳拉起她的手,把百合塞進她手裏:“你覺得漂亮就好。”說完,彎下腰去解她之前放在地上的雛菊,站起身時,格外自然地拉住她的手,與她並肩站在墓前。捧著那束雛菊,朝墓碑鞠了一躬,站直身體後說:“阿姨您好,我是歐馳。我聽說您生前最喜歡這種顏色的雛菊,本來是要買給您的,可我後來又想到,您最喜歡的東西,還是由寧諾來買、帶過來給您最合適。所以我選了百合。很抱歉過了這麼久才來看您,不過請您放心,以後每逢節日,我都會和寧諾一起來這邊看望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