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前院裏水後院裏流(2 / 3)

年老人最疼愛小兒大孫子,呂老太太也沒例外。大孫子悅悅除吃了母親十個月奶外,是她一手拉扯大的,她用身子焐了他兩三年的尿巴,更沒少給他偏吃另喝過。悅悅回報奶奶的是其他人難以給予的快樂,一副鬼臉一個響屁都能使老人家笑出淚來,那顆被人們賦以悲意的“按淚痣”也喜滋滋地顫動。

悅悅最初離開奶奶是到離家幾十裏的地方上中學的時候。這可難為了呂老太太,一開始她曾掉了魂似的不自在,一個人偷偷地抹過眼淚,即便後來,她也是整天價扳著指頭算日子,朝思暮想地等孫子回來。“過了星期三,除過兩頭剩一天,快了,悅悅快回來了。”她常常一個人自言自語,並不斷準備孫子下一個禮拜的吃食,油潑辣子鹹韭菜鍋盔饅頭油花卷……食櫃裏的東西漸天增多,生怕忘了什麼。

孫子孫女們一個個長大,像引窩的鳥雀有了自己的營生,蓮花的細皮嫩肉早被風吹日曬得粗粗拉拉的,脾性兒也像遭風吹日曬過一樣遠沒過去綿軟了。呂老太太有種失落感,從靈魂深處感到孤獨和寂寞,她覺得應該爭競一下讓兒孫們正視她的存在,就發起了脾氣。

“媽,鬧夥啥哩,我得了關節炎,再是跪不得了。”兒子說。

“我們都是幾十歲的人了,你就別自個兒尋不開心,打問一下,有像你這樣當老人的嗎?”蓮花說。

呂老太太被嗆得心口子疼,她翻過來倒過去也解不開心裏的疙瘩。於是,每當有親戚鄰裏看望她時,就深有感觸地感歎:“唉,貓老不逼鼠了!”接著便是聽不清字語的絮叨,嘟嘟囔囔,像她婆婆當年一樣沒完沒了。日積月累,她與晚輩的矛盾不斷加深。

悅悅娶進了海棠。人們都豔羨說呂家的風水好,反正,又一個窈窕俊秀的娘兒們。

剛過門的媳婦三天勤,海棠每天麻麻亮下炕,煨炕掃院,喂豬做飯,把家裏的盆盆罐罐擦洗得紅不棱登的,人到跟前能照影娃娃,那圓臉上一天到晚沁著暖暖的笑,家庭氣氛也因此和諧了不少。一家人都慶幸祖墳上燒了高香,娶了這麼個貌相有貌相德行有德行的好媳婦。蓮花把廚窯讓給兒子兒媳住,對一家的吃喝不管不問,搬到另一個窯裏當婆婆去了。

沒出一月,海棠不僅臉上陰了,活也不做了,與婆婆之間因此常常掛著臉子,和呂老太太卻特別地要好起來。這一天,家裏終於鬧翻了。都到了鳥歸巢、羊進圈的時候,別人家早已炊煙四起,呂家的煙囪仍死寂地戳在那裏,一口大氣也不喘。蓮花抗不住了,站在廚窯門前沒好氣地說:“都啥時辰了,還不生火做飯?”

“我今晚不吃。一天裏伺候老的小的,全家的活都靠給我了,誰欠你們家多少了?”海棠頗不以為然。

“啥?你娃娃說啥?你說說,你是婆婆還是我是婆婆?”蓮花一氣,有點兒語無倫次。

別看海棠平時笑不露齒,軟聲細語的一副文相兒,一旦撕破臉皮也不是好對付的。“我知道,拿旁人家的娃賭咒不害心疼。當初,奶奶是咋待承你的?現如今,奶奶都七十多歲了,你咋樣伺候來?多點耐心吧,這家裏還輪不上你賣老呢!”她軟軟地噎了婆婆一下。

“出母老虎了,家裏出母老虎了……”蓮花氣得嗓子眼冒煙,當下找來親族黨家,三捶兩梆子另了家。呂老太太自願和孫子一起過,並盡可能多分了自己的養老。蓮花認定家庭分裂全是婆婆摻和教唆引起的,也就更加記恨於她。

兩家各自為政,算是平靜了些日子。

海棠過門八個月上做了媽媽,自稱是不小心摔了一跤而致小產。“七死八活九掙命”,八個月的胎兒揀條活命不足為奇,可孩子胖乎乎的,特別是哭起來聲腔亮亮的,底氣十足,不像是個早產兒。呂老太太心裏犯嘀咕。

她經常久久地端量曾孫,卻無論如何也不能在他身上找到悅悅的影子。一看見海棠往兒子頭上罩塊紅紗巾,高高地抱在胸前悠然地搖來擺去,眉宇間滿是做母親的驕傲,她就老大的不高興。

一日悅悅外出辦事,傍黑來了個住店客。海棠的腳步似乎比往日輕快,出出進進地忙活著,先是雞蛋煎餅,後是葷湯哨子麵,幹一頓,湯一頓地伺候著吃過了。雖然她聲稱是孝敬奶奶的,可呂老太太還是挺納悶,看孫媳婦給客人端茶遞飯,兩個人眉來眼去的,也不像打猛子來的住店客。她不禁對來人多瞅了幾眼,有點麵熟。曾孫子的哭聲打廚窯傳來,她驀然間有了一個清晰而肯定的判斷!

家裏隻兩孔窯。來客隻好睡呂老太太的炕。頭挨上枕頭沒一根煙功夫,他便鼾聲如雷了。呂老太太也伴裝打起鼾來。果然,那人披上衣裳,貓兒般輕巧地溜出去了,接著便有海棠窯裏“吱吱”的開門聲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