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謀劃(下)(1 / 2)

慕容垂跟隨苻堅進入闊別一年的故國都城以後,很快便有一群燕臣上前將他團團圍定,七嘴八舌地爭相問寒溫、敘舊情。有說“吳王風采依舊”的,有說“皇帝用奸佞、遠賢良,致有今日”的,有說“當初若是起用吳王,焉有今日之事”的,總之是說不完的奉承逢迎話,道不完的同仇敵愾情。慕容垂聽得心頭火起,皮笑肉不笑地說:“諸公謬讚了,愧不敢當。倘若我當真如公等所說,是燕國的擎天柱、定海針,當初十數騎倉皇西奔的時候,就不會無人上書了;慕容令心懷故國卻被疑為秦國奸細的時候,也不會無人代為陳情了。我這一年經曆了許多事,也很長了些自知之明,各位就不要高抬我了。”

那些燕臣在興頭上碰了一鼻子的灰,多少有些尷尬,一時間笑容都凝住了。不過這些人都是場麵上見慣了的,轉眼便紛紛若無其事地婉詞解釋起來。有人說“我等當初也為吳王憤慨不平,隻是這些都是宮裏的意思,為人臣子的怎敢違拗上意?”,有人說“世子遇難,我等誰不痛惜?世子也是年輕衝動了些,他孤身一人歸國,朝廷有些疑慮也是人之常情。何況王父子遠避秦國的事,認真深究起來,安個‘叛國投敵’的罪名也未為不可。朝廷隻是將他貶謫至沙城,足見得有不忍骨肉相殘的意思。隻消忍耐個幾年,朝廷看到他的忠心,我們再從旁解說,回京也不是什麼難事。何必這就起兵圖謀龍城,對抗朝廷呢?”,有人說“世子年少才高,自然受不得這些醃臢氣。說起來,若不是教人泄了圖謀,世子的計劃未必不成,也就不會喪身於宵小之手了”,紛紛紜紜,不一而足。

慕容垂呆著臉聽著,聽到最後方才目光一跳,一把抓住身邊人的臂膀,急問:“丁公方才說‘教人泄了圖謀’是何意?”

那丁姓燕臣似乎有些意外,吞吞吐吐地說“難道吳王竟然還不知道麼”,忸怩了一會才將內情說了。慕容垂聽後臉色大變,不及告辭便上馬向東北方向的吳王府馳去,一路上不顧雪夜天黑路滑,更不理會沿途行禮致意的昔日同僚,急馳到了舊時府第門前方才下了馬,怒衝衝地上去一腳踹開大門,雙目發赤地一聲大喝:“叫慕容麟滾出來!”

吳王府的下人們見到老主人的這番情狀,都嚇得不敢言語,飛也似地跑進內院傳話。不久便有一個美貌婦人神情慌張地領著一群丫鬟仆婦出來,一見慕容垂便雙膝落地、磕頭如搗蒜地求饒:“慕容麟死罪,隻求大王看在父子血緣的份上,饒他一命!”慕容垂見了這婦人卻是愈發怒不可遏,迎麵啐了一口道:“賤人,你生出的賤種禍害我家門,我正要找你算賬,你倒還敢出來!隻恨我當初為情勢所逼,迎了你這可足渾的禍水進門,這才生出慕容麟這個叛父叛兄的賤種來!我今日須清理門戶,再留你們不得!”說著便拔刀出鞘,刀起頭落地將這婦人殺了,濺了滿身滿臉的血,兼之神情猙獰,看上去說不出的可怖。

在場的奴仆下人、丫鬟仆婦嚇得幾乎驚厥過去,個個直楞楞地望著好似血人的慕容垂,喉間咯咯有聲,卻連“饒命”二字也說不出來。這時通往內院的垂花門下突然傳來“嗷”的一聲大叫,一個年約十一二歲的錦衣少年被一眾仆婦抱住了動彈不得,滿臉通紅地在那裏跳腳大罵:“慕容垂你這狗賊,你殺了我母親!呸,我背叛父兄?!這許多年了,你可曾真心當我是兒子,慕容令可曾真心當我是兄弟?!你們隻當我是一個不該來這世上的孽種!隻有母親是真心憐惜我的。我隻有她,她也隻有我!我為什麼背叛你們?因為你們一個叛逃時扔下她在京師,一個叛亂時不顧她就在京師!我不想她以為她唯一的兒子也和你們這些人一樣,也扔下她,不顧她……”說到最後便哭了,哭得肝腸寸斷、聲嘶力竭。

慕容垂沒想到一向陰鬱別扭的小兒子心裏原來有這許多想頭,不禁有些楞住了,半晌才嗤之以鼻地訓斥道:“你胡說什麼?我是少了你吃,還是少了你穿?哪樣不是照足了王子的例,何曾有半點虧待你了?!”

慕容麟雖然自幼不得慕容垂的歡心,未曾在他身邊侍奉,卻也知道自己的父親是個心性剛毅的人,料想此番定是要追隨生母於地下了,索性不管不顧地破口大罵起來:“你自然不用少了我們的吃穿,這府裏的人個個都是最會看你眼色的,隻消冷著我們,遠著我們,自然有人替你作踐我們!害了段氏王妃的又不是我們,可你們不敢找從母的麻煩,隻敢給我們臉色看!如今城破了,國亡了,從母不頂用了,你便把我母親殺了!真是好英雄,好威風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