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世紀80年代以後,“差距”二字,幾成國人口語。改革開放伊始,門戶漸敞,歐風徐入,吾往彼至,兩相比照,於是我們“猛丁”地發現了自己和西方發達國家之間的區別。那區別意味著顯而易見的落後。那落後令我們汗顏。於是在驚呼“差距”的同時,油然而生自覺“補課”的迫切願望。
要補一些什麼課呢?
首先要補經濟發展模式一課;還要補上企業管理方法一課;科研水平也不能再居於人下了;教育的理念更應迎頭趕上;至於國民文明素質,那還用說嗎?哪一個國家的人不希望別國人誇自己是文明的人呢?……
一言以蔽之,中國人迫切想要補上的,差不多是完完整整的資本主義一課。對於中國人,資本主義終於不再是洪水猛獸,隻不過是“一課”而已了。一批又一批形形色色出國考察的人士,所懷著的,仿佛皆是一種朝聖拜賢的心理。而歸國後所作的一場場不同屋頂下的報告,口徑卻都是空前一致的—不但存在,而且比我們自己想象的更大,也更多。“課”不但必須補,而且時不我待;膽子要大一些,步子要快一些,思想要更解放一些……
時至今日,我們確實補上了不少方麵的“課”。那些“課”補得很及時,亦殊破禁忌。對於中國之崛起,助推作用不言而喻。
二十餘年彈指一揮間,倘我們反觀昨天,會發現一個特別奇怪的現象,那就是—從昨天到今天,我們張口“差距”閉口“補課”,虔虔誠誠地自我提醒了二十餘年,卻很少聽到一種格外響亮又格外能引起共鳴的聲音—其實我們在文化方麵與西方發達國家相比也是有差距的!而且,那差距也很大。客觀地看待,恐怕我們曾落後過還不止五十年。盡管如今看來,別人的文化在時尚著、娛樂著;我們的文化也同樣在時尚著、娛樂著;但拂去時尚的浮光掠影,娛樂之喧寂,那差距又分分明明地呈現著了,換言之,時尚過後娛樂過後的他們,足下踏石,因而也踏實。那是一塊文化的石。而我們,竭力以比他們更時尚更娛樂的姿態表演著我們當今的文化,為的是和他們一樣,然彼此彼此之後,腳下卻似無物。總而言之,給我們這麼一種印象—我們整個的民族,精神上似乎已無所依傍,於是,文化上也隻能比別人更不消停地時尚和娛樂。一旦不時尚不娛樂了,我們的文化便失語了。倘真的停止時尚停止娛樂,我們睜大我們的眼,也許看不到我們剩下來的文化還有什麼……
乃因那差距決定的。
人文現象、人文意識、人文思潮—人類用了有文字以來五千餘年的時間,緩慢而又自信地完成著文化的演進。在這五千餘年的時間裏,我們中國人在文化思想方麵是無愧於世的。即使不比別人優秀,也起碼不比別人落後。
然而到了近代,情況大相徑庭了。
當西方的文化在人文主義旗幟的引領下高歌猛進的時候,我們卻迎來了腐朽又腐敗因而注定沒落的封建王朝的末葉。
落後就挨打,這一句話不應僅僅被詮釋被理解為經濟落後科技落後軍事落後了就挨打。
文化落後了也是要挨打的。
因為,我們從一個國家落後的現象回顧它的曆史,必能自五十年前一百年前或更長時間以前它的文化思想中,指證出它以後在政治、經濟、科學、軍事、教育、國民素質等等諸方麵必然落後的真正原因。
怎麼能指望清王朝也樂於跟進人類曆史發展的階段,能動性地邁向資本主義?它視資本主義如厄運,統治心理上當然憎恨人文主義的文化思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