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章 幽魂自述(2)(1 / 2)

在野狐嶺,我仍是飛卿的配角,幫他管理那漢駝隊。說真的,那真是一次驚心動魄的生命曆程。

四、馬在波說

野狐嶺的經曆,讓我的生命得到了升華。

那諸多的神奇,那諸多的磨難,那諸多的遭遇,真是聞所未聞,能咀嚼幾世了。

我是鎮番馬家人。這“鎮番”二字,有歧視意味。因為,鎮番靠近蒙古,中間隻隔一個沙漠,寬八十裏,叫八十裏大沙,書上稱騰格裏大沙漠。

自打有文字記載的時候起,那些蒙古漢子就常來劫掠。他們身著皮衣,騎著駱駝,越過沙漠。他們劫糧,劫物,也劫女人。漢人的娘們細皮嫩肉,不像風吹日曬的草原娘們。那些蒙古勇士就常常呼嘯而來,滿載而去。於是,朝廷就移了許多人來,他們便是我的祖先。曆代的朝廷,都希望老祖宗能戍邊,能將那些長弓大馬的勇士們降伏,故設鎮番縣,隸屬涼州府。

咱馬家,便是鎮番的著名大戶。

那麼,咱馬家,究竟咋個著名呢?告訴你,你可能聽說過年羹堯、嶽鍾琪征西的故事。是的,就在大清雍正年間。那數十萬大軍征西時,也是兵馬未動,糧草先行的。告訴你,那糧草,就是我們馬家的駝隊運送的。那時節,整個八十裏大沙——隻是寬八十裏,長則直達天際、不知所終——都成了駝場。那時節,白駱駝是最稀罕的,常常是千百峰駝中才有一峰白駱駝。可是,隻我們馬家,就有三百峰白駱駝。你想,那是啥陣候?

嶽將軍征西勝利後,將咱馬家的功勞如實上奏,雍正爺聞聽大喜,說咱大清,保你馬家百年富貴。此後的一百年多裏,馬家便如日中天,一直紅火到慈禧太後時。後來,八國聯軍攻入北京,太後老佛爺外出避難時,乘的就是咱馬家的駝轎。明白不?

瞧我,一提老祖宗,就眉飛色舞,真成淺碟子了。沒辦法!這一來是咱的習氣,雖然我修行幾輩子了,但煩惱易除,習氣難盡。即使是那些菩薩,最難對付的,也是習氣呀。那習氣,就像尿壺裏的氣味,即使你倒光了尿液,要除那氣味,不定得洗刷多少遍呢。——瞧我,又在為自己辯護了。

本來,我也不知道修行,可是有一天,從蒙古那邊,來了幾個僧人,說我是某個班智達的轉世。班智達是藏文“大學者”的意思。從那一刻起,我就覺得自己是修行人了。不過,我拒絕了馬上坐床。但我答應他們,在找到我需要的東西之後,再去那邊坐床。

不知道我是否真的是喇嘛轉世,但有一點,我跟別人家的孩子不同。自打從懂事的時候起,我就發現,世上的所有東西,都在嘩嘩地變,從有變到無,從好變到壞,我找不到不變的東西。我很害怕。這世上,要是沒有不壞的東西的話,真的很可怕。從那時候起,我就開始了尋找。

野狐嶺裏發生的故事,就是我尋找時的一種經曆。我隨著那支駝隊,在尋找一個叫胡家磨坊的所在。涼州有個古謠:“野狐嶺下木魚穀,陰魂九溝八澇池,胡家磨坊下取鑰匙。”按老祖宗的說法,找到胡家磨坊,就能找到真正的木魚令。找到木魚令,就能達成“三界唯心”,你就能實現你想實現的任何意願。當然,對這種說法,我一直沒有弄清。要知道,這世上,有些事,是永遠弄不清的。

五、巴特爾說

我是蒙駝隊的大把式。

在一些漢把式的印象裏,我一直是個凶殘的家夥。小時候,我整死過好多貓兒。我做過的最凶殘的事不是殺人,而是作踐貓兒。我常常帶了一幫娃兒,上房揭瓦,飛簷走壁,去抓那些陳年老貓。陳年老貓大多成精了,你不見它老是臥在某個地方咕嘟咕嘟地念經?它那樣念呀念呀,念上幾十年,就成精了。它能算出我要幹啥。所以,每次整它們的時候,我心裏都不說要整它們,而是讚美它們。它們能讀懂我的心事,以為我真的讚美它們呢。這樣,它們就放鬆了警惕。我就一下子撲了去,將舉著的衣服蒙到它們的頭上。

不過,便是這樣,那成功的幾率仍然很低。我發現,其實無論我咋想,那老貓總能窺破我的心事。它太知道我是個啥人了。於是,我索性凶相畢露,帶了村裏娃兒,舉了牛鞭,追殺那些老貓。因為人多勢眾,牛鞭紛飛,任是多狡猾的老貓,也免不了力盡汗幹,落入我手。

打那些貓兒時,它們會死命地叫。那叫聲,很像遭燙的娃兒。我於是懷疑它們的前世定然也當過人,但這點兒念想,根本不能殺掉我的瘋狂。我手中的鞭子總是能曳著風聲織成黑網。後來,老貓就死了。不過,這是假死。它隻是死了一條命。老貓有十二條命。過一會兒,它就會活過來。不這樣死上十二次,老貓不會真的死去。明白不?這便是我為啥愛玩老貓的原因。因為我輕易玩不死它們。

嘿,玩它們時,真過癮。

六、豁子說

我是個豁子,當然,也可以叫兔唇,隻是涼州人習慣叫豁子。

豁子就豁子吧。

我是齊飛卿的堂弟。我沒幹過啥大事。我做的事雖多,但都叫歲月淹了。隻有一件事留下了,就是將齊飛卿送上斷頭台。隻這一點,曆史就記住了我。曆史上那麼多人,頭削得比錐刃子還尖,想人過留名,但總是屁打胡子——意思是癡心妄想,你想,誰的屁能打得著胡子呀?——我從來不想將這賤名傳播開來,卻無意間名滿涼州,真是無意插柳柳成蔭呀。聽說,宋朝時有個妓女,想名揚天下,就給蘇東坡寫信,蘇東坡一理她,她就真的青史留名了。我本來不想青史留名的,我更願意在活著時多弄幾枚銅錢,但沒想到,一整齊飛卿,嘿,卻硬生生在涼州誌書上畫了個道兒。嗬嗬,也算是祖宗有靈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