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水流年(1 / 3)

黑風林。

岑寂的樹林裏,參天的樹冠遮斷天幕。微微透出一絲兩絲的月光被陰濕的空氣浸淫得暗淡晦澀。

一個青衿少年跌跌撞撞地走著,不時拿手撫撫撞紅了的額角,活脫脫是一個懵懂少年。

尖銳清晰的下顎線,溫仁親和的目光。青衿少年怯怯說道。

“大哥,等等……等等我。”

“善注!噤聲!哥……哥有話對你說。”

黑暗中,那個低沉的聲音微微帶著一絲憂鬱,但依然說了下去。

“沈家五兄弟中,就數你……最是明白聰慧……你相信我嗎?沈家要有大難了!”

那聲音猶似一記驚雷,使那青衿少年原本亂如青絲的心思即刻一詫。

“大哥……你什麼時候變得喜歡說笑啦。”

青衿少年睜大閃閃的星眸揚著俊秀的下顎詫道。

少年頭上即刻著了兩記暴粟,暗淡的月光照亮了那個人的影子。

他身著絳紫色鑲金邊的袍子,木訥的表情全然沒有弟弟的俊秀靈逸。四方臉,寬眉闊眼,木然而煞白的麵龐。

在如此幽靜的情景下愈顯恐怖。惟有那雙溫仁的眼眸與弟弟相似,盛滿謙和安然之色。更兼那貴族氣質,倒亦不失為大開大闔的丈夫。

這絳紫袍子的中年人,正是寮莎莊莊主沈勘的大公子沈白矢!

他算是暗器界的天才人物了吧。

二十一歲時便在四年一度的“擇雄大典”初戰成名。所謂的“擇雄大典”應算是少年才俊們一展拳腳的地方。像朝廷承認科舉一般,在江湖則承認“擇雄”。很多貧窮子弟就是通過“擇雄”來出人頭地。讀書,畢竟仕途凶險官道黑暗,吃不準誰給一下陰招子,十年寒窗可就付之於東流了。

紛紛踏足於江湖,殊不知這一“江”一“湖”間縈繞的無奈。有人心的地方,終有不善。

而江湖,又是誰人的江湖?!

可是不管怎樣,當寮莎莊大少沈白矢絳紫色的袍子在擇雄殿上上下飄飛的一刹,江湖記住了這個少年!隻要指間觸到了那冰涼的金屬,木納的眼眸就會熠熠生光。

他有顯赫的家世寬闊的眉眼,他有淩厲的殺招俊極的拳腳。

他叫沈白矢,寮莎莊的大少,流花飛羽!

那年擇雄殿上抿緊了嘴角的木訥少年。這是第一次殺人啊,絳紫的袍子也沾染上血痕了吧。他是喜歡絳紫色的,從小就是。絳紫沒有紅的張揚,白的刺眼,黃的媚俗,黑的卑微,灰的沉鬱,隻有莫名的高貴和雍容,就像……爹爹一樣吧。

比起爹爹當年的成就,他的今日又算什麼?大殿上二十一歲的少年沈白矢納納想著。父親,他差你太遠了吧。

他摩挲著十指上的老繭,煞白的臉微呈病態的紅,擠出一絲笑,木訥地對著血泊中的對手說:“流花飛羽沈白矢。”

流花飛羽……

空中盛開寞落淡定的流花,並著潔白的飛羽在微融的陽下飄飛。有一個少年,在等待他將要守護的人。將愛,少年臉上有將愛的年輕,二十一歲的木訥少年,讓空桑中的啼血杜鵑寞落地綻放。

那是屬於每一個人的理想國度,我們都要好好來過。

我們的王國中……

我們都是王,寂寞的王。

然而,少年沈白矢的寂寞,又有誰人明白。

四方臉的木訥少年沈白矢,很溫和謙恭地微笑。天資不甚高的少年,隻一遍遍練著自己的暗器,待到虛空中盛開鮮花,是不是就可以靠近一點自己的執著。為了爹爹,付出了太多吧。手指因長期的練習磨出了血泡,亦隻為了爹爹的一個笑容一句叫好。勤勉自立的少年,本就是木訥極了的性子,但依舊努力學習安靜地微笑,對著自己喜愛的不喜愛的人溫文爾雅。幹什麼事都得認真,連微笑也是吧。他要用心做事,這樣才可以得到父親的愛憐啊。

可父親總是不滿意地搖頭,所以木訥的少年活得很累很累吧。

幼時聽到英挺儒雅的父親對著木槿樹輕輕歎息,“舜英莫默,落落而舞。”父親的心中,是有傷的吧,每一次心痛每一聲歎息,都是因為心底裏的那個影子,酸澀淒楚,卻最最唯美的身影。父親的心裏,有一個人吧。

“她”穿碧色紗裙,有美麗的笑顏。

少年沈白矢知道,母親是永遠比不上她的。

沒有月的夜,“她”像迎臨瑤池的仙子,玉一般駐在木槿樹旁,對著井中容顏輕輕歎息。

坐愁紅顏老。

有美麗笑顏的尤物,這就是所謂的紅顏,禍水紅顏。

已近中年的沈白矢閉上溫仁的眼眸,眼角新添了許多折皺,長長地吐出口氣,這個秘密是不可以說的,那個青衿長衫的少年是否真的……

沈家的幾個公子裏,僅白矢與善注撐得了幾分麵子。大少沈白矢武學上造詣頗深,兼得其母真傳,乃是醫藥界最有天資的後輩。三少沈善注,驚才豔豔,不僅長得玉樹臨風,更兼有狀元功名在身,堪為人中龍鳳,三少善注的筆,一落千金,幼年時的羸弱童兒,長開之後,一身青衿長衫迎風而立,多少少女時候的臉紅心跳,大約因此而起吧。

“善注,守護好寮莎莊!”

正說著話的沈白矢恍然望見一個身影掠過,決然點了善注的啞穴陡地將他推倒,青衿長衫即刻為夏末長長的荒山青草所掩。沈白矢眼神已寒,拔腳追去。

呆呆仰倒在山石草木間的青衿少年怔怔望著哥哥遠去的絳紫身影,渾然摸不著頭腦,回過神來隻覺得心中發寒,哥哥擰身早去。

月從中天斜進山的臂彎,遠處傳來男人低沉悲烈的吼聲,一聲低似一聲,間或夾雜著哭嚎求饒的聲音。

青衿少年的心突突跳動,這是哥哥的聲音啊,他,他到底怎樣了!

背後突然傳來一陣窸窸窣窣和女子嬌笑的聲音,沈善注猛然回頭,一個碧色身影被掛在林木之上,隨風搖擺,脖頸之上赫然沒有腦袋。

沈善注渾身僵直起來,凝神看去,那無頭屍體已經不見,一轉頭一個十二、三歲女童的頭顱就浮在他眼前一尺之內!

這是夢吧,霧慢慢濃重起來。青衿少年嗅到刺鼻的腥臭,眼漸漸沉了,“她”的眉眼也漸漸模糊……哪裏?見過“她”的!

遙遙的山腳邊,月隱住了臉。天還是沉沉的黑。黎明前的那個時辰,天色是最黑暗陰冷的吧!

寮莎莊。

莊門外。

一個少年慵懶地抱著一把玄色長劍。

淡墨色的長衫在風中糾結,嘴角隨意地上揚,眉梢隨意地輕佻,眼睛隨意地微張。

然而,隨意中透出了一份渾然的安靜。

少年原是俊挺極了的人物,那隨意慵懶是到了極點,但那絲淩亂卻終究抵不過那份淩厲。

一雙清澈的眸子,一把玄色的長劍。

淩厲!

寮莎山莊驕傲的朱色大門吱呀呻吟著,緩緩走出一位老者,金冠華衣,雍容高貴,絳紫袍子,煞白的臉,溫仁的眼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