純澈的白雲在滄海一般的天空下舒展開來,晶瑩圓潤似透明的砂粒,沉沉澱澱,就好像那個少年清澈的眼眸。
唇角勾勒出甜蜜的微笑,昨夜那個長安街頭岑寂之夜裏的輕狂,風的上下吹拂中也貫滿了輕柔得叫人不忍觸碰的傷口。
纖纖的白色影斜斜倚在窗邊,那雙如水的眼眸遠遠注視著那雨後錦花。
心跳的回音慢慢散落開來,微微回憶起昨夜的少年,早已把憂愁隱在秋風的寞落之後。
那個俊秀沉默的少年,俊秀沉默似岩。
那個冰冷的唇……忽來的吻……
卻仿佛燃起了她所有的溫度,連臉上羞澀的紅暈也灼得嚇人。
那個是……
第一次的吻啊!
心思裏有一絲甜蜜就有十分淒楚相伴。
本來輪回的夢裏麵,就該有個岑寂俊美的陌生少年,微微輕笑灑意謙謙地走來,不言語地把它拿走,不然的話再怎樣做也會破壞原本屬於它的純潔和完整!
可是那份淒楚的緣由,是心中默默升騰著的,止也止不住的失落吧。就像是最珍貴的東西,在漫不經心的輕狂中遺失,再也找不回來了。
初吻和眼淚,在於女孩子來說,都算最珍貴寶貝的了吧!
可是為什麼總有熟悉的感覺在閃現,那個容顏藏在陰影裏的少年,難道是前世有千次的回眸之緣?
她幽幽歎了口氣,甜美的眼瞼默默垂了下來。白色寬大的綢質褻衣軟軟滑滑地貼著如玉的肌膚,散發著暖暖的香氣。
踱步坐定在古銅鏡前,定定側頭疑視著鏡中女子未曾梳妝的柔婉容顏。低下頭釋然地笑了,一夜的輕狂奢華,誰說不是夢境一場嗬……
桃木木梳滑過發跡,初升的晨曦融暖的光,虛空好像有安定銀鈴的嚶嚀作響。
一下一下……
叮……咚……
眼前是陽光下粼粼的小溪水,一個白色衣衫麵容模糊的少女恬然坐在岸邊,赤足放在清澈的溪水裏來回擺動,一旁站著一個高大挺拔的身影,他整個人融進了陽光中,無數輕塵在他周身飄飛輕舞。
她一陣顫栗,像是不小心闖入了別人的夢境。
可是有個嚶嚀的聲音使她安定下來,那聲音就像是頂小時候的童謠,就是在安靜清爽的夏夜讓小孩子安然入睡的曲兒。
於是她冷漠茫然地側過頭,站在彼岸觀看。
那個光芒中的少年走了出來,緩緩站定在少女背後,原本微笑著的少女看到了水中少年的倒影,一下子停住了動作但並沒有回頭。
少年蹲下身子,悄悄地把那少女的發簪拔了下來,就在秀發快要散開的時候,少女一下子用手把它們攏住撫到胸前。
她看不清他們的表情,卻忽然觸到了似的,少女臉上有些灼熱。
少女低著頭嗔怪地吐出一口氣。
“……你……做什麼?”
“……我想……看看姐姐散發的樣子。”
“為什麼?”
“……”
她在彼岸心裏竟感受到少年的窘態,連忙急切地脫口說話。
“現在還不可以!”
“現在還不可以……”
她的心一怔,自己竟能體會那少女心中的想法!
她好像一下子陷入迷霧之中,好像再也找不到出口似的。好在那清越的嚶嚀之聲越來越清晰,她一下子走了出來……
她緩緩睜開眼,眼前隻有那古老的銅鏡裏披散著一頭黑發的女子。
她一字一頓地在心裏跟自己說——這就是所謂的白日夢?
然後抬起頭,對著銅鏡中的自己恬然一笑。卻同時望到了她的身影,忙驚喜地轉過頭去,那個清秀的身影果然佇在檀木門框邊。
“小柔!”
尉遲柔謙謙抱手立在門口,陽光和柔風在她四周灑溢出來。依然青玉色的褻衣,寬大的白色袍子,陽光給她清秀的臉蒙上一不真切的金色,衣袂飄飛之間,愈發似一個清秀而溫文爾雅的山間少年。
“叫我尉遲吧。”
莫小魚的驚喜一下子因尉遲柔的這句話變成詫異,她盯著尉遲柔謙和的眼眸,安定沉穩中好像隱著一絲跳躍。
“為什麼啊?”
尉遲柔莞爾一笑,不經意地側過了頭,睫毛在陽光下清晰明媚地眨動了一下。
“從前,你都是這樣叫的啊。”
“是嗎?”
“是的。”
“好吧……對了,有事嗎?”
“哦,沒有什麼事。”
尉遲柔平靜的語洞裏還是透出一絲連自己都感到不安的慌張,心髒的位置突然被擰了一下,是猶豫的疼痛。
尉遲柔話音一落即轉身離開,留下莫小魚對著她的背影張大嘴巴。這樣不羈灑脫的轉身,是男孩子才該有的吧。對啊,小柔何嚐不是我身邊謙謙有禮的少年,總是這樣子不在乎地轉身離開嗬。正這樣想著,莫小魚撫摸著掌心裏的墨色玉簫,這是尉遲柔看到她第一眼時送給她的。隻有一隻中指那麼長,上麵卻雕刻著一隻精致的獸,那天,雪地暖陽下尉遲柔謙和微笑著告訴她,那麼辟邪……
“辟邪……就是遠離邪惡的意思嘛。”
“對,從今天起我會守護著你遠離邪惡的。”
望著那個暖陽下溫潤如玉的馭風少年,莫小魚緊皺著眉頭,若不是先生早先引見過,她真的會覺得尉遲柔很無理。
凜風猝不及防地吹開白袍少年的衣領。
“……你是女的……”
尉遲柔依舊謙和地低頭看了看衣領,抬起頭來還是那般不變的儒雅和處事不驚,微笑著淡淡地拉開衣領,並沒有回答。
望著尉遲柔謙和而堅定的微笑,莫小魚心底潸然升起了一種依賴的感覺。
“謝謝。”
“不必,這是尉遲家的宿命。”
這一句“不必”卻並不冷漠,依然謙和溫潤,和“好”是同一種語氣。長安尉遲家,果然不俗。
“……那……怎麼稱呼?”
“叫我尉遲吧。”
尉遲柔優雅地轉身離開,不羈而灑然,更似一個翩翩瀟灑的俊美少年。
“莫小魚。”
莫小魚也隨著她走遠,暖陽下的雪地裏,隻純澈地埋下了那個青玉色褻衣的記憶……
白晰精致的鎖骨……
尉遲柔走在秋天蕭條的回弦坊長廊裏,默默地垂下長長的睫毛,轉身悵然地望著遠處莫小魚的閨房,臉上麵並沒有謙和的笑容,黑亮的眼眸閃現些許憂傷。對著空蕩的走廊斷斷續續地說著話。
“我並沒有事……”
“隻是來看看你有沒有事。”
“昨天那個少年我見過了……”
“他叫蕭自斂吧。”
“你想要念念不忘的男孩子。”
“……”
“你還是把他給忘掉了。”
“抱歉……”
“我對那個諾言的無能為力。”
……
“可是既然莫先生說過你與這塵世塵緣已盡……”
“那麼為什麼。”
“你跟他還會再次相遇?”
尉遲柔整整被風吹鼓起的白袍,轉過身去,卸下了冰冷的容顏,謙和微笑著走了開去……
昨天晚上我一直守在你的身旁,隻可惜你是不可能知道的。從小我一直都很痛恨我的姓氏,可是昨夜我突然沒了這種感覺,隻要可以默默地守護著你,那麼姓尉遲,經曆這種非人的痛苦又算什麼,尉遲家的血脈,永遠都是強者吧。
雖然很痛……
真的很好笑不是嗎?
哈哈,非人?
如果……
還算是人的話……
但這一種都是宿命啊……
長安尉遲家的。
我的。
尉遲柔緩緩站定在回弦坊的北角,望著西角莫小魚亮著燈的廂房,從黃昏到子夜,從華燈初上到夜靜燈滅。一直這樣謙和地守在那兒,黑亮的眼眸一直盯著那個廂房的窗欞。
莫先生到底跟少宗說了什麼?少京競肯派我來守護她!
長安尉遲家,是一言九鼎的人家。少宗既讓我守護她一年,這一年裏無論如何不可以讓她有事。尉遲柔淡然想著,腦海裏浮現出少宗精致的容顏。
少宗,便是尉遲家的現任主人……
同時也是尉遲柔的父親。
尉遲家的主人在職後就永遠隻剩下一個名字,那就是少宗。
宗主,那是很久很久以前,一個名叫尉遲昂的清秀少年!
寮莎莊。
合瑟殿。
合瑟殿是寮莎莊曆代的娛樂嘻戲之地,盡顯鍾鳴鼎石之家的奢華。殿後梨園之內,戲子歌女有二、三十人之眾,據說是因為繆家祖輩裏就有一位莊主極好伶人戲曲,故一代一代傳承了下來。梨園之中的子弟也皆是打小挑出來訓導的,一個個自是個中精英。雖說曆代這二、三十人中不泛美女,但繆家人卻從不沾染,因為如有不恭之處,都會受到詛咒,這個傳說也與那位好伶人戲曲的莊主有關。
因為那個人,近來是寮莎莊的傳奇,是長安繆家幾百年也不會忘卻的人,因為他帶給繆家的詫異和榮辱,都是那麼鮮明絕望。幾百年的興衰,都是他隻手顛覆。連他的名字也成了一種禁忌,沒有人知道他到底叫什麼,連靈牌上也僅僅寫了一個“繆”字,在他身上到底發生過什麼事情也沒有人知道。他生時給繆家立下了三個規矩:第一,不可以踏入皇宮;第二,不可以與梨園中人相戀;第三,書齋的守護之人必須清心寡欲。後人畢恭畢敬地遵守,沒有活人膽敢逾越。繆家孩子自懂事起便被告知,據說,這是詛咒,因為這個,繆家還曾丟過三條性命。
而這個傳奇中的莊主,惟一知道的就是他的出生和夭亡的年月,正是那個空著的靈牌背麵所刻。
他,終年僅有19歲。
金壁輝煌的合瑟大殿,無論是殿中央的醇酒大地,還是美豔動人的梨園舞女,都提醒著你這應當是個讓人欲神欲仙的奢淫之地。
然而此時殿堂上端坐不語的幾個人卻大違常理,合瑟殿內也一改鶯歌燕舞,變得靜極。隻剩下大殿四周巨大的白燭默默耗減,發散出清冷的光。
幾個人圍著酒池旁的木幾凝神坐著,主位端然坐著一位絳紫色鑲著金邊袍子的老人,臉上煞白而幹枯,眼睛不成比例地凸凹著,但溫仁的眼眸平和地凸顯著這張臉曾經有過的精致。這雍容的氣質正是莊主沈勘無疑。
左右各三張檀木木幾。
左邊坐著自斂、襄尺二人,溫柔月光的照射下,一個淡墨長衫一個碧綠紗衣,一個俊逸不羈一個俊秀若神,同樣有溫暖邪氣的笑容,在朦朧之中,更像一對得神垂憐的雙生子。
右邊坐著參連井儀二人,參連仍舊皂色袍子玄色抹額,大理石一般的額頭加上俊白的臉,卻沒有遺傳他父親的精致英挺,此刻臉上掛著習慣性的溫和笑容,否則真會讓看到他的人誤認為進入閻羅;井儀倒沒有什麼偏愛的顏色,現下挽了一身白色的衣衫捏著泥金小扇更顯得清秀可人。說來也怪,沈家的幾個孩子是愈來愈發的俊朗。大少白矢是木訥,二少參連是溫和,三年善注是豐神若玉,四少襄尺則是俊秀若神,五少井儀方才十一就出落得如此清秀,長大之後必定儀表不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