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襲淡墨色長衫。
清風閣少閣主蕭自斂提著酒壺立於江邊,就這般斜斜地寞落地駐著,思念那個脫塵女子,是榆繇抑或莫小魚,他想他早已分辨不清了,那個一襲白衫的女子,寬大的衣袖滑落,露出皓腕,有銀鈴撼動的飄搖。
這裏是城郊的江,極少有人來。蕭自斂心裏默默地盛著傷,是那種哭也哭不出來的傷。
風過了,水波也就平靜;傷過了,傷痕依舊還在。
那天夜裏在黑風林,他到底對她做了什麼,蕭自斂想不清明了。怎麼會忘記呢?現在的他是經常忘記了,那麼再過幾年,會不會連她也忘記?會不會真的可以安靜地守著沈寧做她的天?
寮莎莊,沈白矢,長生殿。
這些對他已經不再重要了吧,因為在他的心裏早已把自己的夢和執著給失落掉了。
他愛上了莫小魚!
不管那個女子是誰了,從初遇那夜的長安街頭,就已經注定了這是一場銘心刻骨的愛戀。
突然,蕭自斂的唇邊蕩出一絲笑意,江風下的頹廢少年,披散著頭發對著血色殘陽,仰頭飲下一口清酒,心卻在這一刻沸烈起來。
沈勘!
你著實忘了!
我是宮孚尹的弟子!
蕭破的兒子!
這一切早在沈勘意料之中吧,把我蕭自斂也當成一枚棋子!蕭自斂任憑風把頭發吹得拂過耳際,露出那張俊秀的臉。
沈勘!
“啪”酒壺墜落在青石之上,那淡墨的長衫早已遠遠灑意而去。
他本該就是這樣的英雄,談笑之間的淡定從容,從來不會慌亂,他拿起白色玉簪,隨意地把頭發挽好。一月之後他便成了寮莎莊的姑爺。
如果一定要負一個女子……
好吧,他選沈寧!
他不是大賢……
他不要讓自己真正愛慕著的女子受傷。
這一次事情之後……
惟願還可以與她攜手談笑!
蕭自斂突然想起宮先生說過的話
—物是死的人是活的!
第一個,去找沈參連!
水笑廳。
“你並不開心。”
沈參連坐在內室中水晶石椅子上,平滑堅定如大理石一般的臉上掛著溫和的微笑。
水笑廳的確十分破舊,內室之中卻安放了這樽珍貴的水晶石椅,卻連床塌也隻是一人寬的竹床,其他再沒有什麼東西了,這樣的組合更突顯了水笑廳的怪異。
蕭自斂去過白矢、善注、襄尺、井儀的居所,包括他自己居住的逝魚軒也比這水笑廳不知豪華多少倍。麵對此刻溫和笑著的沈參連,他突然不知該說什麼才好。
“不,我很開心。”
蕭自斂這樣說著,可是臉上怎樣也泛不起歡喜的笑容。
“你並不喜愛寧兒。”
“……”
“你有什麼要問的嗎?”
“繆三到底是誰?”
“……”
“參連,我說那晚的事不是我做的你相信嗎?”
“相信。”
幾乎沒有一絲猶豫就脫口而出,沈參連對著他無奈地笑了笑:“我知道你還沒有忘了榆繇,還有……那個莫家小姐很像榆繇。”
“是,參連,我愛上了她。”
“……”
“參連,你又相不相信小魚就是榆繇?”
沈參連那兒沉默了好久,很長一段時間後才緩緩歎了一口氣:“可是你又知不知道,這個黑鍋你背定了!”
“背不背是另一個問題,現在我隻想查出是誰幹了這件事!”
“還有寮莎莊的秘密?你怎麼確定我會幫你。”
“因為我知道,二十天後如果不解開這個謎,你就是第二個要死的人!”蕭自斂不羈地笑笑:“白矢的死,你早就知道了吧。”
“哦……你倒是如何知道的,看來我低估了你。”沈參連盯著蕭自斂的眼睛:“你見過‘繆三’這個老頭?”
“是……而且我還知道,可以改變別人命運的契機在我身上—相思訣!”蕭自斂轉身遙遙地看向窗外:“不過……這是我自己悟出來的。”
沈參連望著蕭自斂的背影,緩緩吐出一口氣:“好,我告訴你,不過……我也隻知道一部分。”他緩緩倚在椅背上,其實寮莎莊內每個人都知道一部分,如果每個人都說出來一起解決的話,謎底早該全部解開了吧。自從得知這個詛咒已有半年了,早先他根本就不以為然,直到……一個月前白矢死時的慘相方才讓他明白,繆家的亡魂回來了,那個詛咒靈驗了。
“這事還得從半年前說起。”沈參連停頓了一下,還是說了下去:“因為黑風林是禁林,所以正殿勁風堂還有兩個偏堂書齋,合瑟殿在它周圍形成了一道天然的屏障。說起來這詭異的事還是我先發現的,因為隻有水笑廳這一個宅第離書齋最近。”
“異象就是從今年的元宵節那天晚上開始的。”話到了這裏,沈參連咽了口唾沫,身體微微顫抖了起來:“元宵節那天晚上,莊內的所有人幾乎都去了花燈會,大概是因為今年的花燈會比較隆重吧,到了黃昏稀稀疏疏的人都差不多走光了。我那天晚上不知怎麼特別累,後來我把剩下服侍我的幾個小廝也潛走了,整個寮莎莊隻剩下我一個人。”
“後來我就去書齋進行習慣性的閱讀,不過當時累得眼睛都不大睜得開來,迷迷糊糊的。當時我正在看的就是‘繆三’的日誌,這個我卻記得非常清楚,因為也正是在那天晚上,我見到了他。”說到這沈參連抬頭看了蕭自斂吃驚的眼神,苦笑了一下:“我相信,這並不是巧合。冥冥之中,繆家那半血脈在我身體裏起了作用。”
蕭自斂驚奇道:“那他為什麼還要殺你?”
沈參連沒有說話,盯著蕭自斂笑了笑。蕭自斂旋即反應過來:“難道另有其人?”
“不錯。”沈參連皺著眉頭:“這正是我的疑惑。”
“那天昏昏沉沉之中忽然聞到一股奇怪的香味,一開始我還沒太注意,後來越來越濃越來越濃,竟把我嗆醒了。我醒了之後就感到那困倦之感突然消失了。後來我便循著那香味找去……那個情景,我一輩子也不會忘!”
沈參連停了下來,喘了兩口氣,忽然“啪”的一聲響,燈火爆了一下。沈參連看到此景竟嚇得蜷縮起來,龐大的身軀在水晶石椅上蜷成一個不可思議的姿勢,口中發出嗚嗚的叫聲。蕭自斂見此情景也嚇了一跳,忙搖著沈參連的身體,然而他的身體卻一直抽搐著。
“參連,參連,你怎麼了?!”
沈參連忽然僵直著身體,直挺挺地滾倒在地上。
“鬼!詛咒!她……她來了!”
“你說什麼?”
可此時的參連再不搭理他,口中發出嗚嗚的叫聲,臉上如大理石一般的肌肉不停躍動著,任憑蕭自斂的晃動,再也發不出一個完整的字符來,兩隻手不停地掐著自己的喉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