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都。媧皇神殿。
“爾等可知所求之事自己將會為之付出何種代價?”立於聖殿之上的母神女媧肅容問道。
“晴雪知道,晴雪願永生永世做一名靈女,盡餘生之力守護神殿,永不離開。”晴雪手持玉橫,跪地俯首。
“是,我願意分我的一半命魂來救他。求娘娘慈悲,賜予神力成全。”蘭生跪地沉聲道。
“分一半命魂?哼,爾等以為,為何此法千百年來一直被禁,從無人用?天地之法,稟天道所生,天道循環,有始亦有終,有生亦有亡,有消亦有長,有正亦有邪,如太極之形,陰陽相抱,生生不息,是有大千世界,萬物更生。死而複生、魂魄轉移實為逆天之舉,有違天道常法,爾等一介凡人,妄改天命的後果豈是如此輕巧!”女媧怒喝。
蘭生驀然抬頭,愣在當場。
“人之生死,如木之榮枯。天命也是前世因果輪回,一旦生靈因果糾纏成劫,必然有損於維護天地運轉規則的天道,天道如若受損,便是翻天覆地、生靈塗炭。更何況遠古所傳禁法,從未有人嚐試,即便是我,也最多不過一成把握。成功則矣,然一旦失敗,則因果命盤斷裂,你與所救之人一同魂飛魄散,再無輪回之法,永不超生,此番後果你可曾想過?”
血液瞬間凝結,蘭生通體盡寒,四肢僵硬,似是被冰封住了一般無法動彈,腦子如遭雷殛,一片空白,隻餘下“一同魂飛魄散”幾個字。
“蘭生,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故意要瞞著你的——嗚嗚——我當時太怕——怕你會拒絕我——嗚——對不起——我隻是一時頭腦衝動,不該讓你來做這樣的事,冒這樣大的險......”森嚴大殿上,晴雪跪坐在地聲嘶力竭,淚如雨下。
“不知輕重便如此輕率決定,念在爾等曾全力助我尋獲鑄魂石的份上,此次冒昧之舉吾便不予追究,但此事再也休提!退下吧!”女媧說完便抬手示意,叫兩位巫女送客。
突然隻見蘭生衝上石階,跪地昂首大聲道:“娘娘,我願意承擔所有不堪後果,一切罪責,由我來擔!”
女媧訝然,冷冷道:“果然年少氣盛,義無反顧,不畏生死。但一時衝動,悔之晚矣,七日後若汝之決心未改,可再來見吾。”
走出神殿,蘭生早已失魂落魄,手腳發麻,方才那番重大變故令他無暇思考,一時心中大亂便憑直覺衝上前去,但回頭一想,實是驚恐不安,後怕連連。人,可以逞一時之勇,但自己應該擔負的那些責任,又由誰來替?
人的一生,可以犯很多次錯誤,但這一次...若是錯了,便永無翻身。
為了一個...曾經的...朋友,舍棄自己的生命、靈魂、生生世世的輪回、親人、妻子和家庭?
不到一成的把握,這幾乎相當於讓自己去送死,隻為賭那九死一生的一線生機。且那一線生機,也要了餘下的一半生命。
這麼絕望的交易,誰會做?無怪乎千百年來從無任何人嚐試,誰能為另一個人付出這麼多?就算是至親的妻子,兒女,怕也做不到吧。
百裏屠蘇,你是什麼人,我方蘭生又憑什麼要為你做這些?
琴川,黃昏。
春夏之交,梅雨綿綿不絕。煙雨迷蒙,亭閣小樓,隱約掩映其中。遠遠看去,虛無飄渺地就像如夢人生。
“少爺回來啦!”鶯兒眼尖,連忙幾步跑過來迎接,“哎呀,怎麼下雨也不打傘呢,真是,您出去這麼幾天也不帶個下人跟著好生照顧,叫夫人看見了奴婢們可要挨罵了!臉色怎麼這麼差,可是路上辛苦了?您快歇著,我這就去幫您拿套衣服,再讓阿秀幫少爺熬碗紅棗小米粥來!”
蘭生搖搖頭止住她:“待我換完衣服再報與少夫人知曉。”
“是,鶯兒曉得。”
露重更深,夜雨孤燈。蘭生獨立窗前,神情慘淡,臉色煞白。
七天,生死決定隻有七天的時間。
他深深吸氣,看著眼前的花窗,上麵大紅的“囍”字還沒有褪色,隻有一點邊沿脫落了下來,軟軟地歪著。
書桌上那方雲紋碧玉硯,是她大婚那日親自捧出送的,古雅拙樸,黑漆赭沁,中和所熏,不水而滋,說是象征君子端方、溫潤如玉。
上周,自己還答應和幾個姐姐到了端午一起包些赤豆粽子給清修的父母送幾個過去。
有成千上萬個理由,一遍遍地告訴自己不救,不去,不能。
仿佛感覺不到疲累,蘭生就那麼一直站著,在窗前靜靜地站了一夜,直至天色微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