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替表嫂來寫信(1 / 2)

我大姐的小叔子,我該叫他表哥的。但這類表哥跟姑舅親或姨娘親家的表哥不一回事兒,叫不叫的問題不大。我們那地方形容這種情況是“八竿子撥拉不著”,算是一個很遠的親戚。

他叫徐連城,個子不高,識一點字,對人很有禮貌,說話辦事很有板眼,對京劇也非常迷戀。但他那個山莊太小、太偏僻,請不起戲班子,他若聽說哪裏有唱戲的,方圓三十裏以內,他一般都要竄了去看。那種急切與迷戀,讓你覺得他生不逢時有才能發揮不出來之感。

他於二十三歲的時候,瞞了年齡當兵去了。臨走之前,他家給他訂了一門親事兒。女方是沂河那邊兒東裏店的楊輝,那年十七,臉模樣兒很周正,皮膚很白細,身材很苗條,從名字上看好像還有點文化似的,其實她不識字。東裏店是個大鎮,人多地少,那陣兒又不興搞商品生產,光知道種糧食作物,她家的生活就很困難。她如果識點字或生活不困難,肯定也不會嫁到那樣一個小山莊去。

那個小山莊的物質生活當然要好一些。原因是山上的地塊兒都很小,不好丈量,明明是三百畝,他給你報個二百畝你也沒治。加之領導班子的覺悟又不高,一貫瞞產私分的些主兒,吃糧的問題自然就好解決一些。但文化生活極端貧乏,全莊沒有一個會寫信的,有個別人識幾個字,也隻是能念不能寫。我從讀高小開始,每次去那個小山莊,主要的活動之一就是替這個那個的寫信。這次是替楊輝給我表哥寫。

開始是在我大姐家的大門樓裏寫。我寫的時候,一幫小孩圍在旁邊看,一幫娘們兒連同喜歡在女人堆兒裏混的個聾子就在旁邊兒當參謀。——關於這個聾子,我曾在《說吹牛》一篇裏提到過他,就是“天上過架飛機,他就大驚小怪說第三次世界大戰要爆發”的那個。那次我說他是俺莊的,不對了,實際他是我大姐婆家莊上的。一開寫,這個說:“開頭兒當然要寫‘親愛的徐連城’了。”

那個說:“要那個‘徐’幹啥,幹脆就是‘親愛的連城’多親、親切!”

那個聾子聽個一句半句的就跟著嘟嚷:“嗯,親愛的連城對。”

“完了,再寫‘吃飯了?’”

“山杠子去吧你,寫信還有問吃飯的?應該是‘你好?’”

“接下來就是‘來信收悉,內情盡知,知你一切都好,我很放心’了。”

聾子看著別人的嘴動彈,心裏著急,還喜歡插言,他當然就按著前一會兒他聽見的話題說:“親愛的連城對,嗯,那家夥看著不聰明,實際上是啞巴吃餃子——心裏有數,書上管這種情況叫什麼愚來著?”

我說:“大智若愚。”

“嗯,大智若愚對,這詞兒是怎麼編的來,看著不聰明,實際上怪聰明,那回俺倆去偷徐尿壺家的李子,正偷著,徐尿壺來了,親愛的連城看見了,也不吭聲,自己竄了,結果徐尿壺逮著我一頓臭罵,操他的,太大智若、若愚了,那個徐尿壺也是個老摳腚,吃他幾個熊李子跟摳了他的眼珠子似的,哎,徐尿壺你認識吧?就是徐九子,長得跟尿壺似的,抽空我領你去狠狠偷他個婊子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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