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騰5的吃相極為優美和優雅,細巧的手指捏著一根炸薯條,很準確很均勻又很耐心地蘸著番茄醬;雪白的牙齒輕輕地撕咬著炸雞塊,抿著小嘴不動聲色地咀嚼。她說外國人全是這麼吃法,不像中國人,吧唧吧唧地像狗在啃嚼肉骨頭。我感到這是在向我暗示——她確實是經常跟高幹爹媽吃西餐。更要命的折磨是,在一陣美妙的彩鈴聲之後,她動作麻利地掏出手機,並用接線小姐那樣柔軟的聲音說著什麼,我聽不到她說什麼,因為她總是姿勢優美地站起來,走到遠一點的角落處,歪著腦袋笑容可掬。
我斷定她正與流氓表哥通話。她的表哥絕對流氓,在不到十分鍾時間,竟然來了三次電話。這讓我七竅生煙,恨不能立即蒸發。
奔騰5回到座位上,又開始用細巧的手指捏著一根炸薯條,又開始準確均勻耐心地蘸著番茄醬,又開始用雪白的牙齒輕輕地撕咬著炸雞塊,抿著小嘴不動聲色地咀嚼。我隻能是心驚肉跳,等著再一次響起可恨的彩鈴聲,我甚至覺得我有點心力衰竭。
我開始奮力掙紮,決定要壓倒她囂張的氣焰,我說我那個掙數十萬元的老爸太凶狠了,他不準我有手機,竟然還限製我在家裏打座機——我家的電話絕對高級,隻要你打電話,立即就能記錄你打的時間。奔騰5模棱兩可地笑了,我有些無地自容,不能不承認,奔騰5比我有閱曆。我說我老爸掙數十萬元時,她臉上就開始露出這種含糊的笑容——也許上次在公園裏她已經這樣笑過,隻是我沒留心罷了。我的臉皮開始與時俱進地發燒,這家夥肯定識破我的謊言。這在她付錢買漢堡包時,可能就已經看出我經濟地位的虛弱。不過,我繼續掙紮著,我說我視金錢如糞土。我說得絕對深刻,因為我更深的意思是說我視別人施舍的錢為糞土,我跑出來的目的就是想自己掙錢,實現自我的生存價值。
她歪著腦袋問我,你憑什麼掙錢?
我有些語塞。我他媽的還從來沒想到憑什麼掙錢的問題,盡管我認定自己絕對地能掙錢。
不過這家夥卻救了我,她又問,你也是個小電腦專家?
我說當然,我絕對比我老爸水平還高。倒黴的是我是自學成才,社會上卻非得要形式上的文憑;另外,社會上也絕對勢利眼,看不起年齡小的天才,所有可恨的家夥都認定年齡與幼稚成正比。所以我就英雄無用武之地——沒想到我這句話贏來了奇跡,奔騰5一下子就有點沮喪起來,說她不行,她絕對地考不上高中,更絕對地考不上大學,幸好這個世界還有別的辦法活,活得比考上大學還幸福一百倍。我問那是什麼方法?她陡然地頓了一下,似乎想對我保密。但隨即嘻嘻地一笑,炒股啦,做生意啦,開發廊啦。我說炒股不行,我認識的所有聰明和不聰明的人,全都賠得屁股朝天。她哈哈大笑起來,對這個屁股朝天的詞兒大感興趣。
我說做生意開發廊太俗氣,我想開個“超比爾電腦有限公司”。她問我什麼叫“超比爾”?我說美國有個最大的電腦公司是比爾·蓋茨開的,我絕對要超他。她說她想成立世界美容連鎖公司,我說正確的稱呼是連鎖店。她說她開連鎖公司就是要超連鎖店。我們又開始新一輪的胡吹亂侃。最後我說幹什麼也沒意思,絕對沒意思,否則我早就成董事長了。她說太對了,確實絕對沒意思。我在心下暗暗勝利,這家夥語無倫次了,因為她竟然在絕對前麵加上“確實”這樣低檔的臭詞。
我的情緒雨後春筍般地好起來,肯德基店裏十分的洋氣,四周坐著的吃客們也都顯得洋氣,我喜歡這種洋味兒的環境,這讓你覺得你比大街上俗不可耐的同胞們高人一等。
不知怎麼,我講到汽車,講各種各樣的小轎車,我發現奔騰5對汽車是個白癡,她甚至都分不清桑塔納和捷達,她覺得車前麵有個W標牌的全是一種車子,我的大牙已經被她笑掉一百次了。我更加顯擺我的汽車才華,大講形形色色的外國車名,偶爾說到國產車,我也隻說這個車的外文名,例如北京現代,我偏說索那塔,說依蘭特。並像說英語那樣迅速地嘟嚕著。我看出來,她對我佩服得五體投地。她不得不對我五體投地,因為她竟然老老實實地稱“奔馳”就是奔馳,不會說“大奔”。我們城市所有聰明和愚蠢的人都叫奔馳是大奔——她絕對完蛋了,隻能任我滔滔不絕地征服。
突然,奔騰5問了我一句,你家裏有汽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