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那天的情況銘彥專門找人細細尋問了一番,本是捕風捉影事,卻不想為什麼竟搞成這個樣子。銘彥是聰明人,知道這種時候解鈴還需係鈴人,隻要那位王少爺出來說一句話,誰還敢將汙水往之謙身上潑?

他著意要幫之謙,自然事事留心留意,終於讓他看到機會:王家別院在穀雨那日邀了人來飲茶。他本是試探,拿了自己和之謙的名字遞上拜貼,本以為人家是斷然不會收的,正尋思著還有哪條門路可通,卻不想王家竟專門派了人過來道謝,並細細關照時辰日子。

銘彥頓時心中大定,這位王少爺的口碑極好,雖然性子冷漠了些,但卻不是那種隨意耍弄平民的紈絝子弟,他既有這番舉動,便是真正有誠意了。一時間雖然想不出究竟之謙是哪一點得他這般眷顧,但過去了決計不會受辱回來卻是肯定的了。

銘彥本以為說服之謙出門要花費一番唇舌,還精心準備一場說詞,隻說是與人打賭,賭他的字與王景徹真假莫辨,那人不信一定要親眼看過才肯伏輸。想不到之謙那邊竟是一說就通。

銘彥隻覺得怪異,一種太順利了反而覺得不牢靠的怪異。好像是什麼要傾倒了,他看不到扶不起;又像是走進了迷宮裏,眼前一樁樁一件件,都是虛像,真實的那些就藏在一張紙的背麵,但卻觸摸不到。

煙茗很奇怪,因為他們家少爺這幾日突然變得很奇怪,忽然的興奮起來,對衣食住行的任何一點都十分挑剔與留心。

這已經是第三次派他去廚房問明日的菜單,他有些想不通,不過是些普通的訪客,當年隨他入宮麵聖,都不曾見他如此緊張過。

“是要上魚羹嗎?先讓廚子做一碗上來看看吧!”景徹擰著眉,還是不放心。

於是煙茗又跑了第四趟。

一碗稠滑的羹,白玉似的魚肉被切成細絲,上麵飄著碧綠的香菜,煙茗隻聞了一下,口水便流了下來。

可景徹隻喝了一口,眉峰擰得更緊:“去,請主廚過來一下。”

伺候了這麼久,灶上的還沒親眼見過主人,急匆匆換過一身新衣裳趕過來,得賜了坐,也不敢全坐,隻虛虛的占了一個角。

“你這魚羹,自然是很好的!”

說話聽音,主廚的心提起來。

“隻是我當年在這邊曾吃到過一碗魚湯,其滋味之鮮美,掛念至今!”景徹臉上已有神往之色。

“不知道公子能不能給小人細講講?”

“具體的,我也不甚明了,隻知是用大個的鰱魚頭來煨,直煨到肉鬆骨散,湯色變做雪白才可。放在碗中將筷一攪,所有的魚肉便散開,化為雲絮樣,絲絲入扣。然後剔去魚骨,隻喝那魚肉湯,湯汁濃稠鮮美,魚肉綿軟,入口即化。”

“哦,哦……”主廚喏喏連聲,額頭已經隱隱有汗冒出來。景徹說的這道菜,其實就是再簡單不過的魚頭湯,可這世間的事往往越是簡單就越不好做,從用料到火候都需精心控製,差錯一點點,味道便差得遠了。

“王公子果然是行家!”臨走時,主廚留下這一句話,倒也不全是吹捧。

我隻是吃客,算不得行家……王景徹有些黯然。

“王景徹,我跟你講,看著這口鍋子,莫要讓湯熬幹了,也別讓它溢出來!”

“這不成的,之謙!”王少爺笑眯了一雙眼。

“怎麼不成,你什麼都不會,現在讓你看個火都不成,我還留著你做什麼?”之謙佯怒。

“這麼香,等不及出鍋,湯都讓我給喝幹了。”

“你少性急,這湯,非得煨上兩個時辰才到火候十成。若是等不及,七八成上就喝了,那真倒是暴殄天物了。”之謙一本正經的解釋。

“可我現在就饞了怎麼辦啊!先盛點兒出來讓我嚐嚐鮮嘛!”景徹一味的胡纏。

“你這人!哪有這樣的,明明再等等便可以了,你怎得……”

“哎喲,我此刻正在興頭上,縱然是七八成的火候,吃到嘴裏也是十成的興致;若是等湯成了,我卻熬過了興,就是十全十美的好物,也吃不出這番美意不是?”景徹不管,自背後抱牢之謙,埋首在他耳邊低語,他本就不是為這湯,湯不醉人人自醉。

“你……”之謙氣急,又強辯不過,一張臉憋紅……

“少爺……少爺……”

“哦?”景徹醒過神來。

隻見煙茗捧上個陶土罐子:“這是明日待客用的新茶,剛剛送來的。”

“放著吧!”

景徹又是一陣出神……

他與他,看起來是如此不相同的人。

一個隨性,什麼都不拘,一個克求完美,喜歡計劃周詳的人生,喜歡身邊的一事一物都完滿無缺。

可是他們骨子裏又是如此相似,如此驕傲,如此孤獨,如此的容不下任何一點點醜陋……

寧為玉碎,不為瓦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