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姥娘,疼外孫,疼來疼去疼外人。”
這段民謠,一般出自大人之口。姥姥疼外孫,天經地義,這是不爭的事實。可外孫卻是外姓人,不像自己的孫子,是自家傳人,疼愛外孫能得到什麼實惠呢?因而人們才有此感慨。
孩子們自然不理會這麼複雜的道理。孩子們都說姥姥好,樂於到姥姥家去做客,更樂於姥姥來串門。因為過去農家窮,孩子也多,孩子們差不多吃不到什麼零食,隻有去了姥姥家,才會吃到姥姥做的最好的食物,而姥姥走閨女,也是打著看外孫的旗號,決不會兩手空空。所以孩子總是從心底裏唱出自己的童謠:
紅雞公,放田埂兒,姥娘殺雞我吃腿兒……
那時,大人們整天忙乎上工,上學的孩子又去了學校,剩下六七歲以下的孩子在灣中自由玩耍。時間久了,孩子們創作了自己的遊戲方式。一群孩子自大而小排成縱隊,後一個牽住前一個的衣裳,組成一條“羊”,一個孩子專捉羊尾巴,“羊頭”伸出雙手阻擋,整個羊身隨著羊身左衝右突,扭出一片歡聲笑語。這叫“捉羊”,和“丟包包”一樣適於人多。人少可玩“跳繩”、“踢瓦”、“捉偷雞賊”……
就在孩子們全心身投入這些歡樂中時,每天都免不了有一位老太太突然降臨灣前,喊著一個孩子的名字,這個孩子高興地呼一聲“姥娘”,脫離人群,舉起雙手奔過去。老太太喊聲“心肝”,抱起孩子親了又親,給孩子扯衣服、擤鼻涕,然後打開隨身帶來的包袱,露出幾截甘蔗、幾隻水果,或幾粒糖塊。孩子一手牽著姥姥,一手舉著吃食,洋洋自得地從人前走過,仿佛自己是今天最幸福的人。別的孩子都眼饞地望著,把手指塞進嘴裏,口水順著手指淌下來。
待那一老一少人影不見了,大家這才咽下口水,紛紛說道,“過幾天我姥娘也來”,“上回我姥娘還帶來甜栗子呢”,“我姥娘說了,下回給我帶甜玉米花兒”……
隻有一個孩子不敢誇下海口,因為他的姥娘從沒有來過。因此他隻能眼睜睜地看著別人吃零食。眼饞極了,他就拾別人吐下的甘蔗渣兒嚼,或揀別人掉下來的爆米花兒吃。別的孩子罵他好吃,用手刮臉:“好吃娃,長齙牙;好吃鬼,長歪嘴……”
他叫良子,那年六歲。良子受了奚落,就蔫蔫地去找媽媽,媽媽剛好也放工了,便摸著良子腦袋道:“良子怎麼啦?良子並不發燒呀,哪兒不舒服?”良子道:“媽,小三小五他們都有姥娘,我的姥娘呢?”媽媽一聽哭了,道:“可憐的娃!媽比你更可憐,媽三歲上死了爹,四歲上死了媽。”
良子道:“等我將來有了姥娘,也吃好東西。”
媽媽一聽,禁不住放聲痛哭起來……
一天中午,良子的哥哥出門辦事,誑良子道:“走了走了,走姥娘家了。”
良子一聽,精神一振,拚命要跟哥哥去,怎麼勸也勸不住。哥哥這才著急了,道:“好弟弟,等我辦完事回來,給你捎糖塊吃。”誰知良子一聽吃糖塊,更確信是去姥姥家,在他的意識中,除了姥姥,還有誰給他帶來糖塊呢?於是便抓住哥哥的衣服不放。哥哥無奈,隻得強行把良子鎖進屋裏。這下子可把良子急瘋了,又罵又哭又喊,把門搖得震天響,直到嗓子哭啞了,門才哐當一聲搖掉了一扇,眼前一片大亮。良子先一愣,哭聲驟停,隨即邁腿就往大路上追……
記得哥哥是順著村旁的小河往前走的,良子就沿著小河旁的小路跑。跑著跑著,眼前出現了許多岔道,他辨認了一會兒,接著跑,平原小路不跑,專擇被小山小嶺扛起來的路,等跑到山嶺,朝下一看,沒有哥哥,再接著跑。一直跑到天黑,眼前出現了他從來沒見過的大山,他再也跑不動了,便倒在了叢林中……
傍晚,哥哥回來了,媽媽也收工了,一問良子,才知不見了。一家人頓時慌了神兒。良子媽哭著找隊長,隊長便派所有勞力連夜尋找,每人記工10分,誰找到了再加10分。可直到天大亮了,找良子的人陸續回來了,也沒找到。人們都說喊破了天也不見孩子,連四村八鄰的人都驚動了,也沒誰提供過有用的線索。便猜測山裏的狼狗多,經常丟豬丟雞,也丟孩子,大概喂了野物了。
從此幼年的良子徹底失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