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0章 人生斷想(2)(1 / 3)

我極不滿意這靜得使人幾乎窒息的氛圍,將望遠鏡的鏡頭迅速移開。明明昔日車來人往,喧鬧非凡,事隔幾日,便這般容光,怎能使人承受呢?不知怎的,我竟生出一股少有的沮喪,總感覺這意識裏似乎缺了點什麼。

一位年輕女子出現在鏡頭的視角。她看上去很美,很端莊,高高的鼻梁鑲嵌在那副清秀的臉上,一雙藍色的極具柔順的眼睛,襯著兩道彎彎的眉,茫然在注視著江麵,那長長的拖在身後的滿頭金發,被一塊黑色的綢帶緊紮著,適中的個頭使她豐潤而頗顯窈窕,看上去嫻靜、嬌好、溫柔,透著一股俄羅斯女性的成熟之美。她麵對江水佇立著,很久很久,保持著同一姿勢,無有那種平日裏的活潑和風趣,像在遠眺,又像在凝思。她兩腿裸露著,灰色的衣裙隨風飄拂,一起一落,保持著一種固定的節拍。江水輕輕撞擊著沙灘,泛著細碎的泡沫,不時地打擊在她的腳下。她絲毫未動,定定地,像是一尊永久的雕像。太陽升得老高老高,但被厚厚的雲層隱去了,好久未露頭,偶爾看到一個殷殷的像血一樣的影子,也是似有非有。她悄然地離開了沙灘,向著遠處那片越來越昏暗的天幕走去,朦朧中,依稀可見她那長長的金發一甩一甩,像是訴說著什麼。

望著她遠去的背影,我怔怔地立在江堤上。不知怎的,心裏有一股說不出的滋味,真想哭一場。整整一個早晨,情緒都處在壓抑中,全然無了那份初時的遊興,隻想著那被江水衝刷著的沙灘,還有那位俄羅斯女子。她何故如此?

良久的悵惘,我終於來到了俄羅斯。或許就是印象太深刻,雖然尚無一次交流,卻被一種精神支配著,除去瞻仰列寧,就隻想著去尋找那位女子了。從博物館出來,匆匆掃視了一番街景,趁著人們大包小包地“發財”,便踏著落葉,獨自向江邊走來,總覺得憑著一種誠心,會覓著那位女子的。誰知,沒走多遠,卻撞上了一位醉漢,他衣衫襤褸,頭上戴著一個用樹條紮成的圈,一枝用麻繩和木棍做成的槍,歪歪斜斜地挎在胸前,滿臉酒氣,他睃起一雙血紅的眼睛不住地望著我,然後踉蹌著,斷斷續續地哼起了歌曲。我先是一驚,緊張的神經根本未顧及他哼著什麼,待他簸蕩似的身影消失在樺樹林中,我的思維才忽然像扯開的蠶絲,遠遠傳來一個漸曳漸細的聲響,好動聽呀,竟是那般熟悉,那般感人,嫋嫋地在空中回蕩……

我放任地順著那個聲音追了過去。那片樺林是臨江的,雖黃葉蕭蕭而下,紛紛揚揚中呈著萬般淒涼,林邊卻有一塊青草地,顯然那草還綠著,草地上有木凳、木桌,一座樺木搭成的小屋悄悄地處在沉思中,周圍空無一人,一片冷寂。我停下腳步,喘息著,想著剛剛發生的一切。看來,老郭說得很對,這俄羅斯大人孩子都做生意,否則,見了中國人,像我這個略顯溫雅的“老外”,為何也會窮追不舍呢?

江邊有一位老人,我看清了,那是一位垂釣者。他兩鬢白霜,高大而稍稍傴僂的身上,披一件淺色的風衣,麵迎著緩緩流淌的一江綠水,有如光明與深沉的對照。老人全神貫注,那雙因飽經風霜而布滿皺紋的手,緊緊地攥著釣竿。他使我一下子想起了海明威的《老人與海》,盡管前者為江,後者為海。老人未因來人而稍有怠惰,當他發現身邊是一名異國客,竟是一位中國人時,表現出一絲友善。他輕輕點了一下頭,算打了招呼,往後話就很少了。

老人始終未釣到魚,也沒換過地方。他那矢誌不移,沒有沮喪,沒有抱怨的勁頭,獨獨一根釣竿,無任何器皿,想必從一開始,就沒寄希望於任何收獲。難道他真是為躲著那嘈雜,尋找那失落而來?我禁不住猜測著。也隻有這一塊淨地了,看看四周,雜雜亂亂,說不定哪一天就會將這惟一的一片安寧奪去。

老人兩眼癡癡地望著遠方。當江上一聲長長的汽笛,一艘飄揚著五星紅旗的遊船飛速地駛去,那一刻,我發現他那蒼老的臉頰上,滾動著晶瑩的淚花,那布滿胡須的嘴唇,微微地抖動著……

“移舟泊煙渚,日暮客愁新”,一日千裏,夢思悠悠,難道老人還要再遭那般境遇嗎?

短暫的俄羅斯之行,憂心忡忡。

1992年9月寫於布拉戈維申斯克歸來獲中國新聞獎副刊銅獎(1993年)發表於《青年文學》,《海內海外》轉載

還我故鄉一湖清水

那是個無有落日和晚霞的黃昏,天陰沉沉的,使人窒息。坐上南去的列車,穿行在雨霧中,我仿佛回到了失落了多年的一個夢境。30年來,我從未忘記,每次見到故鄉那一湖清水,我總會輕輕地喊一聲,故鄉你真美,偶或還要獻上一支最動聽的歌,以表達我的一片虔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