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來真的是老了。季謙君坐在陽台的躺椅上，指間夾著的香煙已經了燒完大半，旁邊小桌上放著一個白底藍花的瓷煙灰缸，燃盡的煙頭幾乎把它堆滿。人哪，隻有老了，才越來越容易不自覺地陷入回憶吧。否則，自己正值大好年華，青春少艾，前途一片光明，再怎麼棘手的事情也不會讓自己這麼煩心，何況現在也沒有不開心的事情，為什麼老是覺得似乎還活在過去呢。
過去……也沒有什麼特別值得懷念值得留戀的事情吧……
現在的生活不是挺好的嗎？二十六歲不到的年紀，已經是業內數得著的精英份子，工作順利，收入也不錯，現如今有房有車，還有個溫柔體貼的女朋友，都開始談婚論嫁了，雙方家長也都滿意，還有什麼不如意的呢！人活一世，不就是這樣過日子的麼。衣食住行，樣樣無虞。生活雖然平淡了點，但不也正是自己一直想要的麼，芸芸眾生都是這樣生活著的。
還有什麼不知足呢！
季謙君望著灰黑的天幕出神。“天階夜色涼如水，臥看牽牛織女星。”一句詩忽地閃上心頭。現在正是夏夜，想想小時候，每天晚上一家人都搬了椅子和竹床坐到院子裏納涼，媽媽在一邊搖著蒲扇給自己趕蚊子，自己總是占據著唯一的一張竹床，時趴時臥，聽著爺爺講的故事，有時就那樣迷迷糊糊地睡著了。那時候的夜空是多麼地藍啊！還有星星，一閃一閃地，自己認識那麼多星座的名字，就是那時候爺爺教的呢。有多少年沒有看到過那麼藍的天空了？有多少年沒有看見過那麼密那麼亮的星星了？而那句詩，是誰拉著自己的手，一起看著星星時說的呢？
“……這日子沒法過了，離婚！……”
“你他媽的別太過分！離就離！誰怕誰啊……”
樓下依稀傳來一陣吵鬧聲，其間還夾雜著一些嗚咽，一些摔砸東西的聲音。季謙君收回思緒，原來是樓下的兩口子又吵架了。那兩人，這幢樓的人估計都認識了，三天兩頭地吵架打架，三天兩頭地鬧著要離婚，可一兩年了，還是吵了和，和了吵。季謙君也認識他們，男的是一家設計院的工程師，女的聽說還是個醫生，長得都一表人才，不吵架的時候兩個人走在一起看起來登對得很。過日子嘛，誰知道呢，說不定人家這就是表示恩愛的方式呢。不是說夫妻吵架，床頭吵，床尾和嘛，他們成天這樣打打鬧鬧，可看人家也不像真要離婚的樣子，說不定還甘之如怡呢。看上去幸福的，未必幸福；看上去不幸福的，也未必就不幸福。年紀大了，想事情的道理真是越來越沒有原則可循，越來越糊塗了。
自己呢？跟林晴相處也有好幾年了，大家都說她好，自己也不是不知道。林晴又溫柔又體貼又善解人意，做得一手好菜，又是老師，做著一份挺適合她的工作，對自己的照顧實在是沒得挑剔，長得也很不錯，上大學的時候就知道她的追求者不少，可她偏偏就隻看上了自己。問題出在哪裏呢？為什麼跟她相處的時候倒也挺開心，從來沒有發生過爭執，但一提到結婚的時候，自己就下意識地想逃避，總是趕緊找話題扯開呢。
不想這些了，走一步算一步吧，很多東西，大概都是水到渠成的，順其自然罷。季謙君搖搖頭，像要甩掉些什麼似的，起身走回臥室。
有些東西，即使有心要刻意回避，奈何已經刻骨銘心，白日裏尚可以理智地控製自己，可一到夢裏，身不由已。
夜半，季謙君從夢裏醒來，睜著眼睛發呆到天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