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時來運轉,讀書素來平庸的餘心言居然考研中榜,順順利利拿到了春江大學的公費生名額。論辦學水平,春江大學實屬一般院校,不值一哂。但在2000年的時候,大學生還少,碩士研究生更是個稀罕貨色。所以當收到入學通知書時,家裏人都興高采烈,斷定他畢業後必成大器,餘家父母更是驕傲不已,逢人便宣傳餘心言金榜題名,向八方來客介紹培養孩子的心得體會。
餘心言表麵謙虛不已,內心卻意氣揚揚,頗為自得。畢竟整個中文係應屆畢業生一百來號人,就他一個能夠繼續升學,其他人畢業後都得去工作。九十年代末期國家逐漸取消畢業分配,應屆大學生想謀求一份待遇優渥的職業,大多數還得依靠家裏人各顯神通。他相當清楚,餘氏家族上上下下皆是平頭百姓,誰也沒本事扶他一把。自己考上研究生,便是為自己的未來添磚加瓦。
而今錄取通知書一拿,前途自然無憂,當別人都在為就業而四處奔波勞碌時,他則擁有閑情逸致找人侃大山、打撲克,小日子過得悠哉悠哉。
常言道:快樂的日子總是過得飛快。一晃間,便到了開學季。春江大學的新生入學安排在九月一日。
春江市距離餘心言家鄉濱海市近得很,差不多一百來公裏,坐車上國道隻需兩個小時,即可到達春江大學。對於離家太近這一點,餘心言是相當不滿意的,他也曾經考慮過到北上廣這些大城市讀書。可自己的能力自己清楚,憑他那三腳貓的功夫,填報大城市的重點大學,立馬被人刷下來,根本沒戲。況且第一誌願填報春江大學的話,還能享受每個月300塊錢的生活補貼,——調配生可沒有資格享受這一待遇。思慮再三,他下定決心選擇了春江大學的中文係,考這地方,至少還有五成的把握。
今時今日能順利入讀,證明自己判斷得非常準確,雖然多少有小點遺憾,但總比落榜再考來得強。想到這點,餘心言心中甚是暢爽,他靠在副駕駛位沙發上,不由跟著車載音響播放的流行音樂快樂地哼了起來。
開車的是小姨丈,他今天專門向公司請了假,送餘家三口到春江大學去。車裏載滿了行李,也載滿了親戚們的心意,一家人都希望全家第一個碩士能出人頭地,將來能夠光宗耀祖。餘家父母則是一定要跟獨生子去學校的,他們不僅僅要幫著兒子處理入學的雜務,更要隨路叮囑兒子牢記各種事項,認真讀書,安心上學。可憐天下父母心,在父母親眼中,孩子永遠長不大,永遠都需要用千言萬語鞏固自己的期待。雖然四年前已經有了送兒入學的經曆,可四年後,這對父母依舊放不下心,依然像複讀機一般,嘮叨著自己的想法。這不,見餘心言無心聽講,還哼起小曲,餘家母親忍不住嗔責了幾句。
被母親責備,餘心言很是忿然,心裏本來不服氣,又不願在小姨丈麵前頂嘴,於是隨意朝右車窗外一指,故作好奇道:“那是什麼?”
其實餘心言一直朝前望,壓根沒去注意車旁發生的事情,這一指,不過用意在於分散注意力,促使母親別再繼續念叨罷了。誰知順著自己的手指望去,方曉得自己犯了大錯,心裏不禁涼了半截。
原來指向的街角處出現一列大規模送殯的隊伍,隊伍中央儼然有一輛靈車緩緩而行。
生老病死雖是人生規律,但是見到出殯也需要忌諱。可你餘心言不去回避,偏偏還指給長輩欣賞,看來剛才的千叮囑萬囑咐,根本沒一句話入耳。是可忍孰不可忍!於是三管齊下,三個長輩開始連番責備餘心言毫無敬畏之心,指責他不懂得愛惜自己。
餘心言有些犯暈了,作為一個唯物主義教育培養出來的新青年,他素來將任何祭拜活動皆視為封建迷信。而這麼隨手一指,何來無敬畏之心,何來不愛惜自己?這難道不是上綱上線嗎?
算了算了,一家子都是虔誠的基督徒,他們都中了宗教的毒,對鬼神之說執信不已,再跟他們扯下去,自己吃虧而已。
餘心言在多年的家庭信仰討論中吃盡了苦頭,不過從而也總結出了不少寶貴的革命鬥爭經驗,他深知“避其鋒芒,權且忍讓”的真諦,因此選擇了緘默,絕不做半點回應,任由暴風雨來得多猛烈,始終巋然不動,因為長輩說累了,自然會停歇。他靜靜地注視著車外的狀況,借此轉移注意力,努力使自己不受說教的侵擾。
為了參加麵試,四月份時,他曾經自己坐專線車去過春江大學幾次。來來回回幾趟車,讓他漸漸熟悉國道穿過的鄉鎮。依靠路邊的廣告,餘心言知道現在所處之地,乃是春江市的春A縣城,春A縣的民眾頗有經濟頭腦,不少人早就在改革開放後先富起來。富貴之家,最喜歡瞎攀比瞎折騰,送個殯,都想鬧出些花樣。
小姨丈經常外出跑業務,對春安的風俗可謂了如指掌,見到送殯隊伍近了,便停下車,避免影響對方的通行。這樣的做法確是慣例,路上的車輛行人概不例外停下來避讓送殯隊伍,追根究底,大家都怕沾染了晦氣。